吴邪与张起灵结婚时,是1976年的八月。仅仅两个多月之后,那位在歌曲传唱中,被比作日出东方的伟人便溘然长逝。
这件事,在新中国的历史上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其中二则对当下成千上万的人产生直接影响的,便是他的离世,也就标志着那场革命与那场运动的结束。
只是这种结束,不像是忽如一夜春风来,而更类似二月的和风。人人都知道春日将近、黎明将至,因此便心里发痒地盼望着。
许多人都在那个深秋得到了赦免的春讯。长白山附近的林场也不例外,十崖子林场已经没有符合返乡条件的知青了,但那段时间却常常听说附近的谁谁谁,几月便可以回家去,此后在城里无论是招工,还是顶班父母的工作,都可以自去安排一份出路。
吴邪的妈妈是要在1977年退休的,如果吴邪没有固执己见地结婚,而是正常回城,他就连工作都是解决了的。他家里因此气得一连两个月没有给他写过一封信、打过一通电话。只是年根底下,有一天已经很晚的时候,书记叫人去喊吴邪,说是有一通很重要的电话从湖南乡间打来。
吴邪当时以为是他三叔出了什么事,吓得他连滚带爬地跑去接了电话,听到他的三婶陈文锦,在电话那头声泪俱下地告诉他:“小邪,我家里平反了——四月就能和你三叔一起回杭州去了。”
而对于平反这事,吴邪是不陌生的。就在前几天,顾映荷也接到了她父亲平反的消息。当时吴邪正要去寄信,同她是一起在邮局的。吴邪仍然没有收到家里的回信,心情非常低落,但在他身边两步远站着的顾映荷拆开信看了几眼,突然低低地哀叹两声,脸上挂下泪来的同时,脚下一软就晕了过去。
等到人们给她喂了盐糖水,又给她掐了好一会儿人中,她才转醒过来,脸上一片凄惶的神色,又呆了半日。等她说起她父亲平反的消息时,虽然语气与陈文锦不同,但内心的情绪却是一样的。
可陈文锦和吴三省还能拿到指标回城,顾映荷却已在此处嫁作人妇。她心中的痛苦与煎熬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但整个人却从此没有了一点活气。林场的人怕她寻了短见,让她两个最大也不过五六岁的孩子从此没娘,便一直叮嘱她那个丈夫要好好地看住她。
吴邪此时听到了陈文锦的这个好消息,一时之间替她高兴得不知该如何反应,婶侄两个只能一起洒下几滴热泪来。
他想起自己还是一副清白的家底,可初来林场时竟然也受了那么多委屈。陈文锦不但家里是黑五类,而且还比他早下乡八年,更是不知道吃过多少苦才能和他三叔永结秦晋之好、才能熬到今天这个出头之日。
吴三省在那通电话里,还是不与吴邪说话。陈文锦便在最后代替吴三省对他多说了几句:“小邪,你寄来的信,我们都看了。其实我一直认为,你和张起灵要是相处得好,倒也不算坏事。但你也要明白,这场风雨积累了十年,现在一变天,就是要万物革新的。有些事情由不得人,你们也要有心理准备才好。”
吴邪在当时,对这话只有个模糊的认知。但这话里那层有关命不由人的表达却让吴邪直到又走回家里以后,还在发着愣。
而由于那头疯熊到底也没被找到,林场便上报给了省里。其实最近十几二十年以来,全国各地的山林采伐都十分泛滥,严重侵袭了野生动物的生活环境。因此虽然城市化的进程一直在加快,但山区生活的人们却反而越来越容易受到猛兽的报复性袭击。
各处的林业部门都对这样的问题很重视,从那以后也是派了军人在林场协助巡山。
这反倒让张起灵原先的工作不再那么硬性地要求他要与世隔绝。他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在林场与吴邪一起生活。
吴邪回家的时候,张起灵正好洗完了衣服。他两只手还湿着吴邪也不管,径直走过去就往张起灵怀里钻。张起灵知道吴邪是去接了吴三省那边打来的电话,他看吴邪的状态不太对,但神色却也没什么异常。问他的时候,吴邪也只道:“没事,就想抱着你。待会儿再说吧。”
张起灵也就不再问了。他只在一片看不见的风云变幻中,拍着吴邪的背,用他低沉的嗓音对他说道:“吴邪,别害怕。”
第二十章
无论吴邪本人是否愿意,到了1977年二月的时候,即将变革的巨大力量就以雷霆万钧之势把这个国家的大部分人都裹挟其中。恢复高考的事,虽然还没有正式下达文件,但流言却已经甚嚣尘上。
十崖子林场里,第一个知道这事不仅是谣传的人便是向爱民。他的父亲曾经在上海高校里做俄文教授,现在尽管还没有正式平反,人还在改造所里继续参与劳改,但消息却仍然比旁人更加灵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