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从第一眼看见卫嬿婉,便满心满眼都是她了,他不知道自已应该记住这人的好,还是铭刻这人的恶,可终归,他不愿忘了她。
他只能搬起小祖宗的脑袋,小心翼翼用指腹擦掉她的泪,一遍遍唤她的名字,炩主儿、卫嬿婉……嬿婉。
从字字不舍,到声嘶力竭。
别丢下他。
别再丢下他了。
进忠的那些话,语调很轻、也很委屈,可声声调调就好像一把利刃,一刀一刀、不偏不倚直插在卫嬿婉心口。
卫嬿婉看着进忠,伸手想碰碰他的脸,但就连这点子事,她都做不到了。
“对不起啊……进忠,对不起啊……”
荧光更甚,连虚影都维持不住的卫嬿婉强撑着心中最后的执念:“下辈子、你学聪明点儿呀,别再被像我这样的人,耍了一世又一世……”
“……”
进忠怔怔看着她,末了,认命一样嗤笑了声。
“那怎么可能呢。”
“卫嬿婉,我碰见你,哪有吃一堑长一智这么一说。”
“我在你面前,从来都是吃一堑、吃一堑、吃一堑。”
正在魂飞魄散的卫嬿婉一个没忍住,被他逗得笑了,心中执念断裂的声音,随着她最后的虚影,如烟消散在这片石蒜花中。
漫天遍野的荧光缓缓失了踪影,只有最后那唯一的一点落在进忠额间,好像在说——
进忠,你下辈子,要开开心心、长长寿寿的啊。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可没人问过进忠,他要长生吗?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狗屁的开心长生,他只要她。
白无常在一边儿冷眼瞧着,突然没来由、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那个女鬼,也是命好。”
黑无常抬手扬起锁魂幡,下一秒,进忠指间,那个在幻境中、卫嬿婉送他的墨玉扳指,突然散出漫天光华,那如青天朗日般的光,甚至照亮了整个地府。
黑无常咂舌:“哟、定魂珠?”
……
三十年后。
江南。
“小姐,少爷不是飞鸽传书,说了他今日就回来么,要不您进屋里等?您放心,只要少爷一回来,老奴一准儿跑着进去通知您!”
卫嬿婉是江南卫家的小姐。
这卫父卫母老来得子,所以对这唯一的女儿格外宠爱。
卫嬿婉七岁那年,在路边捡了个小乞丐回来,听说,是家道中落,从京城逃难到这儿的。
卫嬿婉执意要将人留下,怎么说都不听,甚至不顾自已一身光鲜的绸缎,直直抱上了满身泥污的小乞丐。
卫父卫母也没辙,只能将这小乞丐留下了。
结果谁想一拾到梳洗,嘿,这孩子真好看!
咱嬿婉真有眼光!
卫父问了这小乞丐的名字,蒋进忠。
行。
人生得俊俏,名字寓意也好,嬿婉还喜欢,不如就留在身边,当童养媳……不是,当个义子。
进忠刚开始还有点拘谨,无论是对卫父卫母、还是卫嬿婉,总是毕恭毕敬得,透着一股疏离。
毕竟,他们是自已的恩人。
对恩人,合该尊敬。
可。
进忠也不知道是触动了卫嬿婉的哪根筋,他端着这恭敬态度还没两日,就在卫嬿婉哭天抹泪中,举手投降了。
卫嬿婉耍赖一样在他房中哭得梨花带雨,一双大眼睛盈满了委屈:“进忠你是不是讨厌我?不然你怎么总避着我?!”
他……他哪儿能呢!
那日在街头,自已瞧见这光鲜的小姑娘,在阳光底下笑得那么好看,自惭形秽的他正想躲进一旁的巷子里,却被卫嬿婉一把捉住。
小姑娘好像寻到了什么宝贝,硬是把进忠从阴暗的巷子里拽到了阳光底下,卫嬿婉眼底闪着让人着迷的光:“你等等,我们是不是见过啊?”
他们之间,好像随着这一句话,便纠缠在了一起。
进忠手足无措,可看她哭,他心都跟着疼了起来,只能轻轻握着卫嬿婉柔嫩的手:“我……我没躲着你……”
小姑娘似乎十分满意进忠的接近,轻了轻嗓子,一双好看的杏眸闪闪亮亮:“好,那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躲着我。”
旋即,伸出小拇指,径自缠在了他的小指头上。
“还要宠着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不许欺负我、骂我,要相信我,别人欺负我,你要第一时间出来帮我!”
骄纵。
蛮横。
却无比熟悉。
进忠只觉得心头漏了一拍,张了张嘴,他的那双狐狸眼中宛如被砸下了一截玉石,沉甸甸坠在眼底,折出百转千回的几点微光。
乌扇一样的睫毛下,流华的眼沉着笑:“……你开心,我陪着你开心,你不开心,我就哄着你开心,永远都觉得你最漂亮,梦里也只见到你,行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