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追问道:“你想说什么?”
方谨道:“把你的手给我。”
华瑶松开木匣,握住了方谨的右手。她的指甲红润有光泽,方谨的指尖已然浮现了青灰色。
方谨道:“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经常牵着我的手。你说你跟不上我的脚步,只要我牵住你,你就不会走丢了。”
华瑶的眼泪止不住了。她哭着说:“姐姐,姐姐,我一直记得……记得你对我的好,你照顾了我十几年,我从来不想、不想和你断绝关系……如果不是你当年救了我,我活不到今天……”
方谨派人追杀华瑶的时候,华瑶强迫自己不去回忆这些年来方谨对她的爱护。而今,记忆如洪水般涌来,华瑶的眼泪一瞬间溢出了眼眶。
自从淑妃去世以后,华瑶再也没有嚎啕大哭过。她经历过重病卧床、冒死逃亡,也曾被敌军逼到了绝境,那时候她没有哭,可她现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她哽咽道:“姐姐,我……我……我心里有你,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我……”
温热的泪水落在方谨的手上,方谨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华瑶透过模糊的泪眼,望向方谨,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处处关照她的姐姐。
灯火昏黄,儿时的陈年旧事,依稀在眼前浮现,华瑶哭得更伤心:“姐姐,别走,姐姐!!我会治好你,我们、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相依为命……”
方谨道:“我回到京城以后,还是会和你争权夺势,不如让我死在今日,你我之间,尚有几分情义留存……你夺去了我的兵力财力,我恨你,还会派人袭击你。”
方谨的声音略微压低了些:“每当你站在我的面前,我总是不愿意伤害你,我竟然下不了手……我也恨我自己……”
华瑶道:“可是,可是……”
方谨又打断了她的话:“别哭了,你也知道,我现在死了,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最好的结果。”
华瑶改口道:“不是,不是,我们明明可以,可以同甘共苦……”
床边的纱帐透出灯影,方谨的眼中微有泪光:“同甘共苦?我们的姓氏都是高阳,不能同甘,只能共苦。我们也不能同生共死,只能是一生一死,假如我回到京城,今日的承诺都不算数了,你我终归是要刀剑相向……”
华瑶紧紧抓着方谨的右手。她能感到方谨的手心渐渐变凉。她神色慌乱,像是小时候在花园里和方谨玩捉迷藏,黄昏时分,她还没找到方谨。天黑了,月亮还没出来,满地的残花败叶,随风飘散,周围空旷得只剩她一个人,她急忙大喊道:“姐姐!”
方谨道:“我这一生,也造了不少罪孽。”
华瑶抱住方谨的右手:“姐姐,你的伤口还在流血,你疼不疼?”
方谨道:“不疼,周谦封住了我的筋脉,我没有痛感,只觉得疲惫,我只剩半个时辰了……”
方谨的眼眶有些湿润,泪水滑落,她很久没有哭过了。她不能容忍自己的软弱。
方谨偏过头,看向床角:“大梁国的江山社稷,是你一个人的,也是天下人的,你要谨慎地治理国家……废除贱籍,施行新政,必须一步一步地慢慢完成……”
华瑶震惊道:“姐姐也赞同我废除贱籍吗?”
方谨答非所问:“我赞同你登上皇位。”
华瑶颤声道:“你和我一起回京城,你也可以辅佐我……”
她和方谨是骨肉相连的姐妹。她们也曾尝试过,要把姐妹之间的情义彻底斩断,一丝不剩,一点不留,她们试过几次都失败了。断情绝义,原是她们的痴心妄想。年幼时,彼此照应,年少时,相互留恋,长达十六年之久的姐妹之情,又岂是一朝一夕、一时一刻能舍弃得了的?
华瑶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哭喊道:“姐姐……”
方谨自言自语:“我中了雅伦的毒计,她扒下了徐信修的人皮,我只想亲手杀了她……我不能、不能辅佐你,你还是可以做一个好皇帝……”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死在你怀里,也不是坏事。”
华瑶俯身抱住方谨。方谨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华瑶的双手越来越迟钝。
华瑶的泪水浸湿了枕巾,她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唯一的亲人即将离开她了,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挽留姐姐?
方谨的力气散尽了,呼吸十分困难,她用气音说:“姐姐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华瑶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