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华瑶停住了,她原本想说,羯国的两位王女,雅伦和宝吉那,姐妹情深,互相扶持,不像她和方谨,刀剑相向,姐妹之情是一点都没有了。
当真是一点也没有了吗?
雅伦和宝吉那自幼一同长大,方谨和华瑶小时候也是形影不离。
华瑶还记得,那一年,华瑶四岁,方谨十一岁,华瑶像是方谨的小尾巴,方谨走到哪里,华瑶就跟到哪里。她们结伴去学堂,上学下学,读书写字,方谨对华瑶的爱护之心真真切切,她不准任何人怠慢华瑶。她说:“华瑶是我妹妹,你们谁敢议论她?!”
往事不必怀念,华瑶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她喊来了齐风燕雨,命令他们保护杜兰泽。随后,她与谢云潇走出了营帐。
沧州春寒料峭,寒风一阵一阵地吹过帐顶,空气中浸润着一丝血腥味,华瑶反倒深吸了一口气。近一个月以来,她没闻过血腥味,却没忘记自己在战场上拼杀时的凶狂。
华瑶走进一座营帐,她喊了一声:“紫苏?”
紫苏坐在一张竹床上,她左肩的伤口才刚包扎好,鲜血把纱布染得通红。她脸色泛白,时不时地憋一口气,强忍着疼痛,额头微微地渗出汗珠。
紫苏抬起手,正要行礼,华瑶道:“你受伤了,好好休养,不必多礼。”
紫苏道:“卑职多谢殿下关照。”
华瑶坐到了紫苏的身边,顺手按住了紫苏的脉搏。还好,紫苏只是失血过多,她的伤势并不是十分严重,休养几天就能复原了。
华瑶推断道:“你和羯人交手了吗?”
紫苏道:“是,我在营寨的西北方巡逻,望见了敌军。我敲响战鼓,通风报信,还想活捉几个羯人交到您手上……”
华瑶道:“然后呢,你抓到羯人了吗?”
紫苏伤口痛,心口也痛。她是凉州人,自幼生长在凉州北境,她全家都被羯人杀光了,她恨羯人恨到了骨子里。
她的脸上露出烦闷又抑郁的神情:“抓是抓到了,两个羯人,我卸下他们的颌骨,不准他们咬舌自尽。他们猛地撞到了地上,撞破了头,脑浆流了出来,只剩一口气。”
华瑶道:“原来如此,这两个羯人视死如归,宁死也不愿投降,更不愿招供,看来他们做好了万全准备。”
紫苏道:“是。”
华瑶道:“你们今天一共杀了多少羯人?”
紫苏道:“三十七个。”
华瑶冷声道:“我听说,羯人也有入土为安的风俗。来人,把那三十七个羯人的衣裳扒光了,尸体吊在树上暴晒,晒成肉干。”
华瑶南征北战的这三年,从未用过如此狠毒的手段。但她向来是有仇必报
,她记得沧州的村庄荒无人烟,死去的百姓被羯人做成了腊肉,她不会原谅羯人的罪行,她的仁慈已被消磨得一丝不剩。
临近正午的时候,天光晴朗,营寨门口的四棵大树上,挂着三十七个羯人的尸体。那些尸体身上的血水还没流干净,甚至有几个人残存着一丝气息。每个人的面容都是痛苦的,双眼大睁,双唇紧闭,颧骨高高地向外扩开,浑身的筋肉暴凸出来。他们在痛苦中死去了,像是一条又一条死鱼,生前被活割了皮肉。
*
天近黄昏,暮色深浓。
天上飞过一只金雕。它是一只强壮的雌雕,展开的双翅约有七尺长。它振翅高飞,在夕阳的余光中翱翔,飞到了陡峭的高山上。
年轻的女人喊了它一声:“下来!”
它收紧翅膀,俯冲向下,油亮的羽毛紧贴身躯,稳稳落到女人的手臂上。
这女人是金雕的主人。她名叫宝吉那,她是羯国的王女,也是羯国王储的妹妹。她身上穿着一件粗布衣裳,脚上套着一双软筒牛皮靴,腰间挂着两把弯刀,刀鞘也是厚实的牛皮制成。
每当她杀了一百个梁人,她会在刀鞘上浅刻一个圆圈。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刀鞘,深褐色的皮革上,画着上百个连环圈,就像草原上的月牙花,一簇一簇,开得绚丽茂盛。
宝吉那从不佩戴首饰,也不收藏金银玉器,她只对刀剑感兴趣。她的父母经常说,若是攻占了大梁的土地,每一个羯人都能享用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羯国的老人、幼童、孕妇、残疾人不会死在干旱的夏季,也不会死在寒冷的冬季,他们都会有吃不完的肉、喝不完的水、穿不完的衣裳。
宝吉那与羯国百姓同甘共苦,她不穿绫罗绸缎,不吃山珍海味,就连头发也是随意打理的。她把自己的长发编成了小辫子,再用布条扎起来,高高地盘在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