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潇道:“我嫁入皇族了。”
谢云潇言简意赅,短短六个字,又让周谦哑口无言。周谦这才想起来,华瑶和谢云潇都是少年意气,他们的年纪加起来还不到四十岁。
周谦笑道:“殿下真有皇族的风范。”
谢云潇道:“过奖了,比不上前辈光明磊落的侠义风范。”
周谦道:“殿下何必说反话呢?”
谢云潇道:“您又何必来问我?是正是反,只在您一念之间。”
谢云潇与华瑶不同,谢云潇极少练习《武学七道》的心法,对《武学七道》的作者并不是十分尊敬。他怀疑周谦的身份来历,也不在乎自己是否失礼,他的伤口止血了,内力尚能维持,不需要周谦诊断他的伤势。
燕雨看着谢云潇和周谦吵架,连口
大气都不敢喘,今日的所见所闻,太过荒诞,燕雨的脑袋浑浑噩噩的,可是,周谦毕竟是军医,燕雨不敢得罪她,她还要给齐风治病呢!
燕雨赶紧出来打圆场:“殿下息怒,将军息怒,请您二位看在小人的面子上,消消气……”
话虽这么说,燕雨却是知道的,谢云潇没有容人之量,别看谢云潇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好像神仙下凡,不太会说人话似的,其实谢云潇很会冷嘲热讽,这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毕竟华瑶吵架的本领也是极高超的。
华瑶忽然笑了一声:“就算《武学七道》是你瞎写的,书上有一句话,我还记得,‘吾乃凡人,无奈凡人,为人为仁,难舍难分’,当时读来,我心里颇有感触。这世上有一些事,只有我能做成,也有一些事,我无能为力。生老病死,天灾人祸,你应该比我见得更多。”
周谦沉默不语。
华瑶道:“如今天下大乱,内忧外患一天比一天更严重,我和你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永州、沧州、凉州、康州、京城,甚至是江南七省,都有上万人死于战乱,死于饥寒交迫。我知道你隐居多年,早已不问世事,但你当年也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
华瑶故意停顿一瞬,周谦接话道:“忠君之事?”
华瑶怀疑周谦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她隐约察觉,周谦把她当成了小孩子,周谦和她说话的时候,就像在逗小孩子玩。
这也没什么,毕竟她的年纪只有周谦的八分之一,换作是她,面对一个两岁小孩,她也会胡言乱语,讲不出一句正经话。
华瑶毫不在意,淡淡道:“我想说,食君之禄,禄从哪里来?从民间来,法治是江山之基石,民生是社稷之根本,治国理政,犹如栽培树木,只要根基稳固,树木便能枝繁叶茂。”
周谦看着华瑶的双眼,看得出神,她喃喃道:“这句话是,是……”
华瑶道:“是我的曾祖母,兴平帝的教诲。”
周谦哑然失笑:“殿下,您和您的曾祖母有些相似。”
华瑶认真道:“如果曾祖母还在世,她一定会助我一臂之力。曾祖母知人善任,任人唯贤,她当政的那些年,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她这一生应该没有任何遗憾了。”
周谦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华瑶道:“什么意思?”
周谦这才反应过来,华瑶故意套她的话。要想从一个人的嘴里套话,有一个好办法,故意说错一句话,等那个人来纠正,这在官场上是很常见的,官场里来了一个新人,老人们不会直接问“你从哪里来”,只会说“你是县乡来的吧,某某的同乡”,如果新人的城府不够深,往往要把自己的家世、籍贯、亲朋好友、街坊邻居交代得一清二楚。
过去的数十年,周谦不曾与官府打过交道,想起那些前尘旧事,她头疼不已。她是兴平帝的宠臣,也是大梁朝的罪臣。冥冥之中,她仿佛听见了兴平帝的声音,兴平帝怒声道:“你再说一遍,公主出了什么事?朕问你,公主出了什么事?!”
“啪”的一声,镶金白玉碗摔在地上,尖锐的碎片飞过来,砸在周谦的脑门上,血流不止。
周谦俯身伏跪,颤声道:“请陛下节哀……”
兴平帝道:“朕命令你为公主陪葬。”
周谦道:“罪臣罪该万死,万死难赎!”
兴平帝突然苍老了许多。她的鬓边白发杂乱,她站在金銮殿上,她的背后是雕龙鎏金的龙椅。日落西山,黄昏的阴影里,她喃喃道:“你太让朕失望了,公主已死,你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你为什么不替公主去死?”
过去与现在紧密相连,周谦的双手颤抖起来,她道:“公主,老臣来救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