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沃雪道:“可以睡了,您先睡吧,我去隔壁煎药,您要是还觉得不舒服,派人去喊我,我立刻赶过来。您的武功十分高强,身体比一般人好得多,伤口也比一般人恢复得快,您要是不困,也可以试着运转内力,调理内息,这对您来说,也是大有裨益的事。”
汤沃雪慢慢地放下纱帘,走出了军帐。如此一来,帐中只剩下华瑶和谢云潇两个人。
隔着一道浅色的素纱帘子,华瑶隐约瞧见谢云潇解开了上衣,正往自己的手臂上涂药。他的左手负着刀伤,伤口没及时处理,似乎已经撕裂开了,血水渗透了他的衣袖。金疮药敷在伤口上,肯定是很疼的,他竟然默不作声,好像那并非他的手臂,他不会喘息,更不会喊疼。
杜兰泽说过,她的家规是不许自戕。
那么,谢云潇的家规是什么呢?不能喊疼吗?
他们这些世家贵族所奉行的乱七八糟的规矩,怎么比高阳家还多?华瑶正在胡思乱想,谢云潇披着一件外衣,缓步走到了她的床边。
华瑶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正在睡觉。
她还把被子卷了卷,挡住了先前由她哭湿的那一块枕头。
谢云潇用他负伤的左手撩开床帐,右手轻轻地搭着她的额头,探查她是否还在发烧。他的掌心抚着她的脸颊,她被他摸得很舒服,忍不住蹭了他一下,他的手指就僵住不动,而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他说:“殿下。”
她呢喃道:“你也躺下吧。”
她还说:“反正以后,你肯定要和我睡的……”
华瑶的意思是,这顶军帐里,只有一张床,如果谢云潇不去别处休息,那他只能和她挤在一处将就。可他似乎误解了她,低声应道:“殿下的思虑向来长远。”
*
华瑶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了就吃点东西,喝点水,倒头继续睡。汤沃雪昼夜不眠地照顾她,她的伤势渐渐转好,但还是有点困,因此又睡了一整天。
在此期间,谢云潇经常来探望她。他说,陆征派人上山,搜刮土匪的老巢,搜出不少金银珠宝。
华瑶道:“全部扣住,等我细审。”
第五天早晨,天光放晴,现出一片霞云晓色,山间雾气也散开了,朝阳光芒万丈,升立于重峦叠嶂之间。
杜兰泽坐在军帐内,正在代替华瑶撰写奏报,忽然有人闯进她的帐门,她抬头一看,与陆征四目相对。
四天前的那场大战中,陆征做了逃兵。他先是摔下了马鞍,然后又躲进了树林,借用官兵的尸首掩盖自己的踪迹,从开战躲到了停战。
树林中的尖锐枝杈在他的脖颈处刮出了伤口。陆征佯装自己被匪徒擒拿,拜托杜兰泽为他编造战功。
杜兰泽却说:“陆大人,公主殿下尚在昏迷中,我是殿下的近臣,怎敢无中生有,欺瞒朝廷?那可是十恶不赦的死罪。”
陆征上前一步,摘下了头顶的儒巾:“交战当日,雨大风急,唯独杜小姐站在山巅,将局势收入眼底。只要杜小姐开了金口,旁人不会同您计较,巩城过半的官员都是儒生,大家相互照应,互相谅解,不会闹到不通人情的地步。”
军帐外的侍卫们都被遣散了,树林里飞来几只鸟雀,鸣声清脆,杜兰泽的嗓音也如莺啼般婉转:“巩城的官员相互包庇,不会纠举您的欺上瞒下之责。然而岱州还有三十二位御史,每一位御史都有可能弹劾您,他们的奏折可以上达天听,恭请陛下圣裁。”
陆征脸上的笑容凝住:“杜小姐,您这是何意?”
杜兰泽平静道:“公主重伤卧床,我为公主代笔,上奏朝廷,依据事实,绝无隐瞒,更不可能乱写乱造,平白无故地替您去请功讨赏。巡检司一共有六千多位将士,每个人都盼着自己升官,您何必孤身一人抢尽了大家的功劳?”
她这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确实让陆征望而生畏。
不过,陆征记起了妻子的话,心中念着“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的古训,笑说:“在下有一点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杜兰泽站起身来:“请说。”
陆征拎着那一方儒巾,淡声道:“杜小姐,请问杜兰泽是不是你的本名?你的籍贯在何处?你的亲族是何人?”
杜兰泽坐回原位:“我本是凉州人,平民出身,一介布衣……”
她还没讲完,陆征打断道:“在下的妻子,经常觉得您眼熟,前些日子里,她忽然想起了在哪里见过您,兴许也不是您。您且当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在南方一省,某处大户人家的大小姐,本有享不尽的荣华,可她的运气太差,失了造化,沦落贱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