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德荣的众多亲兵顿时暴怒。
那一群亲兵之中,不乏道行高深的剑客和刀客,甚至有一位修炼毒功的高手——此人印堂暗黑,臂膀宽厚,骑射的功夫更是绝妙至极。他怒吼一声,振臂一呼,便集结了四千多个士兵,骑马飞奔,拼命地追赶齐风。他在马背上张弓扣箭,弓弦拉得像是一轮满月,飞箭急射而出,正中齐风的左肩。
齐风先前已经受了伤,身手比不上平日里敏捷,又突然中了一支毒箭,自身的轻功更慢了一些。
毒功高手连忙抓住机会,竭尽全力,连发十箭,共有三箭插到了齐风的肩背。
那箭头沾着剧毒,毒性极快地发散,齐风的后背已是皮开肉绽,殷红的鲜血中渗出一缕一缕的乌黑血丝,不住地流淌着,渗满了齐风的衣衫。
齐风听见追兵大笑道:“你中了剧毒!马上便要死了!贱人!你后背的烂肉会一块一块地掉下地去!你今晚就给姚将军陪葬!!”
“陪葬!”
“陪葬!”
“陪葬!”
无数的喊杀声重合在一起,齐风的神智变得混乱不清。
他头昏脑热,双腿软弱无力,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绿树青山都像是沉重的石块,接连不断地往他身上砸来,使他痛苦难忍,五脏六腑胀痛不已,快要爆裂了似的。
他知道现在还是大白天,却仿佛置身于黑夜,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艰难地喘息了几声,依稀察觉到自己还走在陡峭的山路上,他距离官兵还有多远?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不禁怨恨起自己的无能。
他还没把叛军带到官兵的集结之处,竟然就要断气了。
他还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
那般荒诞不经的愿望,原本是想也不能想的,但他既然快要死了,应该可以随心所欲一回——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素纱手帕,帕子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是沾染了浅淡的玫瑰香味。
他将这块手帕塞进了衣襟里,紧贴着自己的心口,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
他生前杀过许多人,死后大抵是会下地狱,这块手帕是他唯一的陪葬品,会陪他一起堕入阴曹地府……他正在思索之际,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怒号声、战鼓声,他的手腕也被一个人紧紧地握住了。
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也听到了他最熟悉的声音:“齐风,你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他难以分辨真假虚实,还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华瑶突然出现在他的梦中,他很想和华瑶说一句话,却只吐出了一口黑血。
华瑶震惊至极,连忙喊来自己的亲兵:“快点,你们快把齐风送到汤大夫那里,刻不容缓!快!”
齐风死死地拽着华瑶的袖摆,她轻轻地攥住他的指尖:“别怕,已经没事了,我来救你了,你会好起来的。”
她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脆悦耳,像是山涧里的一汪泉水,缓解了他的干渴焦痛之苦。倘若他能死在此时,死也不是一件坏事。
华瑶还说:“我在山上看见你的身影,我立刻就带兵冲下来了。我接到你了,你不会死的。”
华瑶和齐风自幼形影不离,这是华瑶第一次见他伤势如此严重,她的气息也起伏不定,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战局还等着她去指挥,她只能和他再多说一句话,或许也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她知道他最是忠心耿耿,他经常对她说“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但她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一步——他孤身一人直闯敌营,手刃了敌军第一大将,浑身被毒箭扎得像个刺猬,还冒死把叛军引入了官兵的埋伏圈。
华瑶其实是有点想哭的。
她的心底淤堵了一股悲怆的怒气。
从她年少时起,千般愁绪,万般怨恨,就像蛛丝一样盘根错节,爬满了她的心胸。但她从未宣泄过一分一毫。她连牢骚都很少发,也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沉闷之感。在这样的压抑之中,她无泪可流,也无处可诉,只把掌心搭在齐风冰冷的手背上,极低声地对他说:“你一定要活下来,我等着你活下来……”
言罢,她便把齐风交给了亲兵,甩衣挥剑,头也不回地直奔战场了。
华瑶率领八千精兵,把叛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她占据了险地优势,埋伏在山谷的高处,朝着叛军放箭投石。
这一时之间,流箭如星,碎石如雨,弩弓齐发,火炮齐响,擂鼓之声震耳欲聋,狭窄的山道上堆满了叛军兵马的尸体,沉积的血水汇成一条汹涌的血河,淋淋漓漓地涌溢着,染红了荒僻的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