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东无”四字一出,毛笔的笔尖悬停在纸上,华瑶低声问:“找他做什么呢?他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巴不得我明日暴毙,死无葬身之地。”
杜兰泽的目光极柔和、又极明亮地望着她,语调缓缓地道:“正因为他是疯癫之辈,儒生都对他又敬又怕,金玉遐的表舅一家,便是他的近臣。我们大可利用金玉遐的表舅,向东无传报消息,暗指晋明已在秦州造反,皇后与何近朱私通多年,以至于八皇子血统存疑,叛军动摇国体。”
华瑶拉住她的手:“可是,这样一来,东无也可以说,金玉遐诬告皇后,用心险恶。那金玉遐岂不是死定了?”
杜兰泽如实说:“金家的密信,有多种解法。”
“我明白了,”华瑶称赞道,“不愧是兰泽,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杜兰泽微笑道:“承蒙殿下抬爱,我只想为您多做打算,若能帮到您一分,便是我十分的荣幸。”
华瑶也笑了笑:“我何其有幸,竟能得到你这样的知己。”
灼灼闪烁的烛火忽地一晃,谢云潇再次推动了烛台,捡起一支毛笔,催促道:“殿下,时不待人,请您尽快动笔。”
华瑶伸手一抓,从他指间夺过毛笔,顺便也轻轻地挠了一下他的掌心。他浑似没有一点知觉,不再说一个字,也不看华瑶一眼,就一门心思地给他的祖父写信。
华瑶见他的神情是少有的严肃,忍不住调侃道:“如果我爹真要杀我,你们也别管我了,自己先逃命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到十八年后,我又成了一位好姑娘,我们再续前缘也不迟。”
齐风语惊四座:“我愿为您陪葬。”
齐风原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但他既不认字,也没读过书,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委婉又含蓄地流露真情实意。他说完自己的心里话,就把头低了下去,徒劳地掩饰他纷乱的思绪。
华瑶心中十分诧异。殉葬制度早已被废除了,这一时之间,她不知道如何接话,又听谢云潇低语道:“若真有前世今生,也许这一生,你我续的正是前世的缘分。”
当他讲到“前世的缘分”,他的笔尖停顿了一瞬,但他丝毫没提及他愿不愿意殉葬,甚至目光也没落在华瑶的身上。自始至终,他都在灯下写信。
华瑶一手托腮,仔细看他片刻,颇觉赏心悦目,也没细究他的措词,扭头就去做她自己的事了。
第82章 也倾银汉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华瑶认认真真地写完信,又细细地检查一番,校对无误之后,她在信封上盖了自己的私章,以火漆封口,再把信封装入一只牛皮袋。
她扯着牛皮袋的绳结,低着头,嘀咕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皇后的势力大得很,高阳东无也是狡猾奸诈的人,如果皇帝不信我的鬼话,皇后和东无都会趁机害死我。”
杜兰泽撩起衣裙,忽然跪了下去,华瑶连忙伸手扶她:“地上凉,你身子弱,快起来吧。你和我是知己之交,有话但说无妨。”
“请您允许我去一趟京城,”杜兰泽长跪不起,“您的顾虑,正是我的顾虑。单凭这几封密信,恐怕难以撼动皇后和八皇子的地位。”
华瑶一甩袖子,盘腿坐到了地上,与杜兰泽面对面地讲话:“你和大皇子有仇,皇后早就猜到了你的身份,你此时去了京城,无异于羊入虎口。兰泽,并非我危言耸听,你也知道,落到大皇子手里的人,非死即残。”
杜兰泽面不改色,依旧平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与您是知己之交,亦是生死之交,眼下您身陷死局,我必须尽力为您打算。”
华瑶默不作声,只是牵着她的手。
她盈盈含笑,又说:“京城的明争暗斗,永无止息,倘若我死在京城,便是我命该如此,请您不要为我伤怀。”
“还没到这一步,”华瑶紧紧地抓着她纤细的腕骨,“你不要急着送死。”
忽有一道轻盈的倩影落在华瑶身边,白其姝竟然也跪在了一旁,帮着杜兰泽劝说道:“杜兰泽言之有理,京城的明争暗斗,永无止息。今天您用来捅人的一把刀,明天就有可能反扎在您自己身上。”
白其姝的指尖搭住了华瑶的手背。她指腹微凉,嗓音渐沉:“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华瑶当然知道,皇后的心计之深、城府之重,远非常人能比。她入宫不到十年,就从才人变成了皇后。她与三虎寨紧密相连,也牢牢地把持了后宫,若要剪除她的党羽、革新朝廷的吏治,单靠华瑶一方的势力,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