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雨压低嗓音:“我亲爹亲娘啊,死了都有十多年了。那一年闹了旱灾,爹娘饿死了,我和我弟弟亲手把爹娘埋了。”
他言辞间无悲无喜:“后来我发了高烧,烧了许多天,头脑犯浑,记不清爹娘的事,不过我弟弟还记着。”
凌泉沉吟片刻,没来由地冒出一句:“公主一定待你很好。”
“是还不错,”燕雨爽快地承认道,“公主对待下人恩高义重,宫里的侍卫做梦都想伺候她。我弟弟在校场练武的时候,多的是一群侍卫求他帮忙,千求万求,就想见公主一面,不过我弟弟谁也不理。”
凌泉对他明褒实贬:“燕大人心直口快,真是个率性人。”
燕雨还以为凌泉在恭维自己。他嗤笑一声,感慨道:“说实在话,我天生一张巧嘴,走遍天下都不怕,走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我要是出门闯荡江湖,定会……”
谢云潇忽然接话:“捉襟见肘,沦落街头。”话中暗含淡淡的揶揄:“旁人同你说上三言两语,便能打探到你的全部家底。”
燕雨怔了一怔,先是结巴了片刻:“殿、殿下。”然后才辩解道:“我在皇宫当差的那些年,嘴巴严的就像没开缝的鸡蛋。”
谢云潇和燕雨相距足有一丈远。
谢云潇仍在俯瞰远景。他背对着燕雨,低声道:“蛋壳薄而易碎,经不起风雨。你是公主的近身侍卫,理当稳如磐石,磨砺心志,绝不能三心二意,摇摆不定。你先前遵守的规矩,更该沿袭至今,每日自觉、自省、自察,不得有缺。”
苍穹中鹰鸟高飞,燕雨双手揣袖,仰头望天,嘴里嘟囔道:“您并非我的主子,我可没在凉州参军。”
谢云潇半真半假地威胁他:“凉州逃兵,杀无赦,斩立决。”
燕雨环顾四周,只见谢云潇的侍卫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他被他们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又扶住一株槐树,胸腔中的一颗心脏越跳越快,他失笑道:“您说的是,小人明白,定会遵命。”
四天前,华瑶亲手处决了晋明,并把晋明及其属下大卸八块、焚尸灭迹,这一切都被燕雨看在眼里。
晋明的属下也曾在皇宫当过差,只因他们跟错了主子,便被猛火烧得魂飞魄散、尸骨荡然无存。或许他们的今日,就是燕雨的明日。
燕雨不敢对别人说,其实他有些怜悯晋明的属下。因为他自己也不是什么贵族,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卫,天生一把懒骨头,怕疼怕苦又怕累。
他不想建功立业,只想做一个寻常的武夫,此生不再跟着华瑶打打杀杀、担惊受怕。
他偷偷地置办了些茶食干粮,既想一走了之,又惦念着华瑶和齐风,心中犹豫不决,至今还没打定主意。
他要是真跑了,谢云潇必然会杀了他。
燕雨神思飘荡之时,谢云潇从他身旁走过,众多侍卫跟紧了谢云潇,顺着险峻的山道一路下行。
这山道悬吊在峭壁上,路面极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侧边的扶栏年久失修,散发着一股霉烂气味。谢云潇却不甚在意,行走间如履平地。淡薄的晨雾笼罩着他,映着当空斜照的曦光,翩然清逸,缥缈出尘,竟似腾云驾雾一般。
燕雨快步追赶谢云潇,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心情又恼又急又愁,脚底一个没留神就踏空了。
他顺手搭住扶栏,怎料那栏杆陡然倾颓,他立足不稳,歪着头跌落了山崖,来不及发动轻功,便喊出一声鬼叫:“啊!老子倒了大霉!!”
山林间树枝乱摆,鸦雀惊飞,谢云潇低头向下看,燕雨扯着一条枝杈掉进了繁茂的草丛里。
谢云潇纹丝未动,他的侍卫凌泉道:“公子,有几个官兵闻声过来了。山海县的官兵昼夜巡逻,反应十分迅速。”
燕雨恰好摔在一条平坦大道的附近。他扭伤了脚,懒得动弹,就在地上躺了约莫半刻钟。
此时将近辰时,方圆几十里的平民百姓都挑担背货地前来赶集,道旁渐渐地喧闹起来,赶车的拖着牲口,牲口还摇着铃铛,四处都是吵吵嚷嚷的,除了人声,兼有鸡鸭鹅鸽、牛马猪犬的嘶叫,那些杂乱的声响吵得燕雨头昏脑胀。
燕雨倚剑撑地,才刚站稳,便有几个巡逻的官兵过来问话:“阁下留步!阁下是哪里人?会武功吗,你几时到的山海县,你为何一大清早躺在路边?”
燕雨挠了挠脖子。他被尖利的枝杈划出了几道细小的伤口,引发一阵轻微的刺痛。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随手拔断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吊儿郎当地说:“我会些三脚猫功夫,几位官爷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