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泽说:“查完了,大人。”
华瑶明知故问:“结果如何?”
顺天府的诸位女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杜小姐是良民,全身均无印记。”
“所以呢?”华瑶问,“府尹大人,你要如何判案?”
府尹定了定神,再三询问道:“你们查得清楚吗?”
华瑶又笑了一声:“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哪里能不清楚。或者说,府尹大人,你们顺天府内,有谁盼着我的近臣是贱籍,好治她一个死罪,再治我一个活罪?”
“殿下言重,”府尹赔礼道,“微臣怕的是……天黑了,女官看走了眼。”
华瑶与他针锋相对:“在这公堂之上,府尹大人一言判案、一槌定音,容不得旁人的辩驳,也信不得同僚的证词,您究竟是何用意?”
府尹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顺天府一贯奉行《大梁律》,比《大梁律》更金贵的,便是当今圣上的口谕。
府尹原本也不甘愿做个昏官,怎奈圣上派人传令,他不得不把这桩案子办得马马虎虎。
那倒霉的冯恺并不是顺天府找来的替罪羊,而是诏狱送过来的囚犯,诏狱上头的大人物怀疑杜兰泽是贱籍,顺天府不敢不查。冯恺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顺天府又何苦因他而自污?府尹稍作思量,就把冯恺交给了华瑶。
华瑶终于同意结案,不再追究。
府尹当即松了口气。顺天府从来没有一桩冤假错案,“明镜高悬”的牌匾依然立在他的头上,他的案桌抽屉里收着一把万民伞,他的左右袖口各有一只彩丝织成的孔雀,光彩而体面,他一直是深受京城百姓拥戴的父母官。
*
落日西坠,暮霭微生,京城明灯初上。
华瑶回到了她的公主府。她把冯恺扔进一间厢房,再请来汤沃雪给他看病。
汤沃雪随便把了个脉,就说:“死不了。”
华瑶半信半疑:“他病得不重吗?”
“病得很重,也很走运,没伤到心脉肺腑,”汤沃雪不甚在意道,“我给他吊一口气,就能让他再活几年。”
冯恺却说:“不活了……”他的双臂反复摆动,扯乱了床帷。
汤沃雪给他扎了几针,恶狠狠地骂道:“你放老实点,少在这儿叽叽歪歪,我有一百种法子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汤沃雪心下燥怒,指间力道迅疾而强劲。她给冯恺下了猛药,能让他好得更快,也让他痛得更深。
他涕泪交加,华瑶就在这时发问:“你从哪里来?谁教你说的假话?你为何要当堂撒谎?”
他一边哭,一边摇头不答。
忽有一道长影斜映,他仰头望去,只见一位白衣公子站在不远处,衣袂翩然,不染尘埃。他以为公子是降落凡间的神仙,而他气数已尽,马上就要死了,他生前做过一些善事,死后就有神仙来接。他连忙冲着公子喊:“仙家……”
那位被称作“仙家”的公子,正是谢云潇。
华瑶知道谢云潇一贯风华绝代,但她没料到冯恺压根没把谢云潇当人看,这也太离谱了,可见冯恺病得很重,以至于神志模糊,又傻又癫。
华瑶一声不吭,而谢云潇低声问:“虞州人士,姓冯,名恺?”
冯恺道:“是,是……”
谢云潇又问:“你为何嫁祸他人?”
“码头招工,”冯恺描述道,“有一个男人,给了我一大笔钱……”
根据冯恺的供述,他本是虞州码头的船工,因他目不识字,又贪了一笔横财,无意中按下手印,就被一个男人买作了奴隶。男人把他从虞州带到京城,关进诏狱,以酷刑虐待他,威胁要杀他全家,他不得不听男人的话。
谢云潇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你所说的男人,相貌如何?”
冯恺这才注意到,谢云潇的腰间佩了剑,仙家不会杀生,而谢云潇一身凛冽杀气。
那冯恺闭口不言,谢云潇劝告道:“你替他隐瞒,同他作恶,也要陪他下地狱。”
“他姓何,”冯恺气息奄奄道,“狱卒……喊他何大人。”
此话说完,冯恺不省人事。
汤沃雪连扎几针,冯恺毫无反应。
汤沃雪道:“这下麻烦了,他至少会睡三四天。”
华瑶小声问:“我往他脸上泼水,他会被我吓醒吗?”
“会死,”汤沃雪指了指他的印堂,“他缺血、缺水、伤处化脓,必须静心休养。你往他脸上泼水,他就会心悸闭气,肯定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