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压得十分低,几乎就是凑在耳边说的。
萧崇寿体弱至此,年岁却只半百,耳力尚在,这一番话,竟是听得一字不漏。
他那双耷拉的眼睛一点点瞪大,手脚亦不住震颤,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只能化作一声痛苦的嘶吼。
萧元琮收回视线,站直身,将已空了的药碗搁到案上,吩咐道:“药还是浪费了大半,一会儿再给父皇喂一碗吧。”
说完,不再久留,转身离开延英殿。
方才那一番话,也不尽然是说给父皇听的,更多的,还是说给他自己的。
刘述派出去的人失败而归。
萧琰自到广陵后,便一直在王府中闭门不出,刘述的人蹲守大半月,也只见他出来过一次,那一次,身边也有三百府兵跟随,前后防卫之严密,前所未有,根本无法下手。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耗下去,让萧元琮心中十分恼怒。
但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萧元琮站在延英殿外的石阶上,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殿下,”王保小心翼翼地询问,“可要即刻回东宫?”
他慢慢睁开眼,说:“不了,还是出宫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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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真人殿外,傅彦泽一脸肃然地站在门边,看着进出上香的络绎人群。
大多是衣着朴素的平头百姓,偶有几个衣着不俗,看来出身富贵之人,但不论贫富出身,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虔诚神情,更有那么一两个,还未进殿中,便先步步叩拜。
在一众善男信女中,身形笔直,一派正气的傅彦泽莫名有些格格不入。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听话,就来了这儿。
身为读书人,自小听圣人言,敬鬼神而远之。佛道之言,读来有深意,但他从不做求神拜佛之事,如今身在三清真人殿外,也不进去叩拜,只这么直愣愣站在门外,着实让他感到一丝不耐。
幸好他衣着朴素,今日只穿了件天青色的襕衫,看来一副寻常读书人的模样,这才未显得太过怪异。
只是,他已在这儿等了近两刻的工夫,却始终没有等到人来。
难道,是骗他的?
他知道那个女人十分擅长蛊惑人心,前日,在夕阳下,他便被轻易地引去了魂,如今,只一封短笺,便巴巴赶来,木头似的站在此处苦等。
烈日当头,暑热难消,哪怕站在廊檐下,他一个年轻郎君,也被焐出了一脑门的汗珠。
还是她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以致无法赶来?
他擦了把额上的汗珠,正思索是否该离开,便忽然瞧见一道身影,自殿后绕出,朝他走来。
是个戴着帷帽的女子,看不清容貌,但那婀娜轻盈的身姿,已显出几分不俗。
傅彦泽只看了一眼,便莫名觉得这就是她。
果然,那道身影在他面前停下,熟悉的嗓音自帷帽底下传来。
“我来晚了,让大人久等,请大人恕罪。”
傅彦泽抿了抿唇,目光自她身上同样的天青色衣裳间挪开,欲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却听她已“咦”了一声,说:“倒是巧,今日竟与大人穿了同样的颜色,像约好了似的。”
第120章 医馆 傅大人正有佳人相伴呢。
傅彦泽本就被暑气烘出一脑门汗珠的脸颊腾的一下红了。
他抬头四下看了看, 认认真真说:“道观是清雅之地,我虽不信神佛,但应有的尊敬不能少, 到这儿来,自然该穿得素净些。”
天青淡雅, 暑热天里瞧着便能清心,走在观中, 也不易引人注目。只是他此刻站在这儿,一点也不觉清凉。
“大人说得有理, 我也是这样想的。”云英的话音隔着轻纱传来,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心情极好。
傅彦泽听得直皱眉, 因不愿在此久留, 只得先抬步, 引她自静处往他雇来的那辆马车行去。
实则他来的时间比等得更久, 站到三清真人殿外前,他已先将观中前庭几座殿宇都走了一遍,熟悉了附近的大路小径。
想他昨晚自接到那短笺, 便一直心神不宁, 清早起来,更是不自觉地紧缩眉目,把母亲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在衙署中受了上峰的责罚。
偏偏这个女人自己, 好似一点都不担心一般,不但姗姗来迟,还有心思玩笑。
眼下到僻静无人处,他到底忍不住, 直接问了出来:“娘子可是有什么欢喜之事?”
一句寻常的问话,由他说出来时,莫名有种为师者责怪学生态度不端的意思。
好在云英如今也算知晓了他的脾气,最是嘴硬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