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与郑皇后是母子,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他不可能不清楚自己母亲的底细,毫无准备就等来今日这一步。
当初,她决定将此事透露给萧琰,不也只是要给他提个醒,让他不要被打得措手不及,一边倒地被太子压过,从此再无两方相持吗?
毕竟,她也能猜到,郑皇后和太子妃暗中做的那些事,定然都是瞒着他的。
“吴王殿下,”她急促地呼吸,身子发软,双手却还有几分力气,捧住他的脑袋,靠近他的耳边,轻声问,“今日,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萧琰抬头,眼眶也已泛出一圈红,对上她带点期盼的眼神,扯起嘴角,哑声说:“怕我连累你?那我还偏要死在你这个无情的女人身上,把你也拉下水来。”
说着,再度掐住她的脖颈,用一股恰到好处的力量,将她压倒在座上,欺身上去,让她反抗不得。
云英眨了眨眼,那兜不住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滚落下来,饱满的红唇张了张,溢出无声的喟叹。
她不再多问,萧琰能有这般反应,便显然还没有到真正穷途末路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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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之上,天子与东宫皆已移驾,由来时的内官与侍卫们护送。
人数未变,气氛却凝重肃穆,那一张张紧绷的面庞,看得周遭围观的百姓也人心惶惶,议论不断。
跟在后面的亲贵朝臣们更是面色各异,也不及寒暄谈笑,匆匆寻到自家车马,便四散离开。
端午日本就休沐,只有少数在军中和翰林院任职的
官员们还须往衙署中赶去。
这两个,一个是负责京都治安与守备的,另一个负责替天子起草、拟定各项文书,在这种关头,随时可能有军政要务下达,亟待处理。
傅彦泽身为翰林院的一员,哪怕刚刚入职不久,这时候也该立即回去待命,更何况,他是探花出身,文采斐然不输状元郎,如今在翰林院,事务还未完全熟悉,便已接了许多起草、润色、审阅的任务,这种时候,衙门里少不了他。
但面对同僚们走近时的招呼,他却一一婉拒,特意走慢一些,留到最后。
都是在官场上混迹的,同僚们见状便知他还有别的事,没有强求,只嘱咐他莫耽误,便先走了。
等在场的大多贵人们离开,偌大的高台登时空旷下来,面对着被葱茏草木覆盖的山坡,与平静宽阔的曲江江面,有一种人去楼空、寂寥苍凉之感。
傅彦泽独自朝着高台之下,东面的缓坡行去。
那里,有七八人正预备收拾郑皇后的尸体。
黏腻的鲜血染红了苍翠草地,衣袍仍旧华美无比,在落下来时被树枝山石划出几道口子,也半点不显破旧。
这身衣裳,不到半个时辰之前,还包裹着一具生动鲜活的躯体,此刻却向裹了块血淋淋的死肉一般,凄惨可怖。
傅彦泽站在十丈开外,便止了步,不敢再向前。
到底年轻,哪怕曾见识过许州闹饥荒时那人间炼狱一般的惨状,此刻看到曾经高高在上,带着教人无法直视的凌人盛气的皇后,一朝跌落,变成如此模样,他仍旧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说是兔死狐悲,实在有点不确切,但他当真有几分怜悯与悲哀。
方才在台上,他响应太子的话,毫不畏惧地说出百官的心声,要将郑氏一党当场拿下,为的是让他们受到三司的审判,为过去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不是这般当众坠下,葬身于此。
更不用说,他私心里始终认为,郑氏之祸,错不全在皇后与郑相公,就如他当初在那篇《时政论》中,将锋芒指向当今圣上的偏私一样,今日之事,是圣上一直不作为所致。
若今日,皇后肯乖乖就范,到最后,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被贬被废,跟着吴王一同至吴地就藩罢了。
只是皇后性情刚烈,还是超出了大多数人的预料。
“傅大人,”一名侍卫看到他走近,立刻行了一礼,“怎么还不回城中去,可有什么吩咐?”
留下善后的,也是羽林卫的侍卫,自然对他这个东宫新晋的红人有几分热络,傅彦泽也是明白这一点,才留下独自过来。
“倒也没别的事,只是想拜托诸位大哥,”他也冲那侍卫一礼,随后朝旁边那一片狼藉之处示意,轻声说,“善待皇后娘娘凤体。”
他没说缘由,只由着那名侍卫自己想。
要寻理由,自有一大堆等着,那侍卫先是古怪地看他一眼,不知他一个年轻的小官来管天家的闲事做什么,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连连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