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早先就写好的数份口供。
“这些,都是当初那几名暗中照料过彤儿的内监、宫女按过手印的口供,”萧元琮将卷起的纸交给身边的王保,让王保将其展开,让众人都能看见,“他们都能证明当初彤儿从被父皇临幸,到怀有身孕,又被儿臣送出宫去之事,全部属实。为保护他们,儿臣已将他们先后调至别处当差,父皇可随时派人传唤问话。”
“至于彤儿身后,儿臣已命人将其埋葬在东郊皇陵外,因恐为人察觉,未敢立碑,只设坟冢。”萧元琮说到此处,再度向萧崇寿拜了一拜,才继续沉声道,“既然如今父皇已经知晓真相,儿臣恳请父皇,为其追封位分,迁入皇陵,好生安葬。”
字字句句,沉重而有力,听得底下的百官震惊之余,渐有哀叹。
“圣上素来子息不丰,谁料,竟在年近半百时,能再得麟儿!”
“若非太子殿下竭力呵护,此子又如何能存活至今……”
“是啊,若没有太子,此子早就被、就被——皇后娘娘除去了!”
人群中,也不知哪一个,忽然提到了一直以来的宫中禁忌。
圣上膝下本就不多的子嗣,几有大半,都丧于皇后之手!此事,满朝文武人尽皆知,却因圣上的有心偏袒,无人敢当众提出。
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收拾,朝臣们积压在心中的诸多怨言,似乎也要压不住了。
眼下,正缺一个愿意直接站出来,高声说出所有人心声的勇者。
可都是混迹官场多年之人,一时瞧百官之首的齐慎还未有动作,便犹豫着,不敢做那领头之人。
齐慎看着底下一张张看似愤怒,实则打算明哲保身的脸,不禁闭了闭眼,这时候,该是他这个三朝元老出来说话的时候了。
然而,就在他朝前跨出一步,预备拱手开口的时候,身后的群臣之中,一道深绿色的身影也大步站了出来。
只见傅彦泽肃着脸,行至高台正中,一双清冷的眼睛坚定地看向台上的天子,声音铿锵有力道:“皇后郑氏,善妒寡恩,恃宠溺爱,
多年来扰乱宫廷,残害圣上子息,携郑氏干涉朝政,妄动国本,有损我大周国祚,臣请陛下圣裁,捉拿郑氏,以慰百官!”
上方的天子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正怔怔盯着还被自己抱在怀里的稚嫩孩儿。
这精神圆润、充满朝气的面庞,竟是他自己的孩子!
他忍不住腾出一只略带颤抖的手,轻轻抚摸孩儿柔软细腻的面庞。
阿溶明亮的眼里盛着懵懂和疑惑,小小的嘴巴张了张,唤出一声“祖父”。
那一声“祖父”,对孩子来说,与过去没什么不同,可对于萧崇寿来说,却像是压垮堤坝的最后一滴水。
“阿溶啊……”他忽而老泪纵横,一时哽咽一声,再抬眼对上直挺挺跪在下方的傅彦泽,还有一张张满含期盼和愤怒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他自认爱重皇后多年,也自觉能承受这些年来纵容、袒护她的后果,可是真到了这一日,他又有些百感交集。
他已过天命之年,不复壮年时的踌躇满志,再加上本就体弱,私心里有比寻常健硕男子更深的对儿孙的期盼。
对幼子萧琰的那份拳拳爱意,除了因为他是与挚爱所生之子外,亦是因他眉目五官与自己相似,却生而康健有力,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没有先天不足之症,可像大多数勇武男儿一般,顶天立地、大展拳脚地活着。
说到底,心中那股过去拼命压抑的惆怅和失落,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一点点累积,终于爆发了。
他苍老的眼睛顿了顿,慢慢转向一旁的郑皇后。
夫妻多年,不必多言,只对视一眼,便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
郑皇后的眼眶倏然通红。
“你后悔了。”她冷笑着说,“你说不会有这么一天,但最后还是要食言。”
她过去这些年有多得意,现在便有多伤心多愤怒。
她是皇后,天下女子之最,独占天子这么多年,不论自己做了什么,都能得到原谅。
善妒如何,恶毒又如何?她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性子,处处张扬,时时争风,也就是因为这些,才能将天子的心牢牢抓住,别人都不敢,只有她从不畏惧。
她一直引以为豪,而如今,这些让她骄傲的东西,都忽然化作利剑,调转锋芒,直指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