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暗,壁灯不怎么亮,顾棉不知道怎样形容,他只觉得四周皆是化不开的墨,那墨汁甚至还会吸光。
不,更像是被包裹在血液里。这里的空气太潮湿太阴冷,若有人长住此地,怕是骨头都能渐渐烂掉。
湿气化作雾,衣衫黏在身上,湿哒哒被风一吹,就是锥心刺骨的寒意。
分不清,是湿气还是冷汗。
廊上灯光闪烁忽明忽暗。
其实这过道并不长,只是太压抑,太有存在感。
走完过道,掠进眼底的,便是吊在空中那一具具完全赤裸的躯体。
“小孩子的把戏罢了,没什么好看的”,顾承年笑容很浅,“这个啊,叫荡秋千。”
顾承年一挥手,立时有锦衣卫上前,抓着拴在他们脚踝的大石块往对面荡去。
“对付硬骨头有奇效,毕竟谁能忍受指头一点一点被吊到断的痛苦呢?”
顾棉这才看见,他们头顶的绳索,竟只栓在了一根手指头上!
“皇兄好厉害……”顾棉半阖了眸子,“父皇把锦衣卫和诏狱交给你,果然是正确的……”
——周卜易,你是否,也……
奉源二十一年春,周卜易风尘仆仆纵马入神都。
等着他的不是迎接英雄凯旋的百姓,是圣旨和锦衣卫。
顾棉不在人群中,母妃将他锁在了偏殿。
那时候有多崩溃呢?
顾棉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找了一圈也没有趁手的工具,于是固执地用自己的拳头一下一下砸着窗棂。
鲜血淋漓,伤可见骨。
他不停,碎木扎进手背的时候,他一边哭一边笑。
“周卜易……周卜易……”
“快了……快了……”顾棉就专盯着那满是尖利木刺的缺口砸,“快了!本王…本王马上到!”
“大不了造反……大不了我们远走高飞……找个地方藏起来…隐居。”
“造反,远走高飞?”母妃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那我呢?你不要母妃了是吗?”
顾棉的拳头顿了一下。
是啊,母妃怎么办?她会被赐死的吧?
怎么办呢?
顾棉抹了把泪,“一起走……”
“娘哪也不去”,母妃的声音也带着哽咽,“娘的阿棉不要娘了,娘找条白绫吊死算了……”
更深的绝望仿佛要将顾棉灭顶,而那之后,是深深的无力感。
顾棉泪流满面,然后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咚——!
咚——!
“阿棉…阿棉!”母妃唤了他很多声,他一声也没有应。
“我的儿啊你别砸了…算娘求你了……娘不逼你了……娘开门,你喝了这杯茶润润嗓子再去好不好……”
许是太担忧以至于昏了头许是觉得母妃心软了?
顾棉无比后悔喝了那杯加了料的水。
再醒来的时候,门敞开着,而他只能望着那扇门,永远望着。
母妃从小瓷瓶里倒出漆黑药丸,每天强行喂他一颗。
他就瘫着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神经好像被麻痹了,转转眼珠子都迟缓。
每天有人喂他吃饭,喂他喝水,母妃断了他的念想却又不许他去死。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绝望呢?
——明明四肢健全,却只能躺在床上数着日子,等着心上人的死期。
周卜易……你别死……你别死啊周卜易……
你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了……
先生…你死了…我还怎么活……我要怎么才能说服自己有勇气继续活
没事……没事……还有机会……还有机会的!
狗皇帝说的是秋后问斩,现在还早,还有时间!
顾棉与自己的无力做了长达两个半月的斗争。
他尝试着动手指,然后是手腕,然后渐渐能抬起胳膊。
他白天装作心如死灰,一动不动补觉。
夜晚他一遍遍试着用手搬动腿。
——快成功了!就差一点!也许明夜就能……
明夜就能逃出去……救你了……
周卜易……你坚持住啊……
一如从前的每一次失望,周卜易在让他失望这件事上从来不遗余力。
比问斩先到来的,是周卜易在狱中自尽的消息。
可是这次玩笑真的开大了啊,他受不住……他真的受不住。
周卜易的死讯很快传遍神都大街小巷。
没人惋惜一位英雄的逝去,在他们无比圣明的陛下的有意引导下,周卜易俨然已经成了十恶不赦的叛国贼。
昔日景仰尽数变成了恐惧。
“死得好!死得好啊!”
“快哉!快哉!”
“哈哈哈!天不亡我朝歌!若叫周卜易拿下南方,只怕朝歌弹指可灭!”
“周卜易就是活该!千刀万剐的叛徒!君恩浩荡,皇上对他够好了!谁知道养了这么条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