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垂眸拨弄了一下弓弦,擎苍弓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野兽的低吼。他再抬眼时,张信已经如他所安排的,从两侧夹击敌军,将敌军的注意力分散开来。
他借着城墙的遮掩藏住身形,左手挽弓,右手搭箭,肩背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声中,将擎苍弓拉成满月之形。
咻!——
三支穿云箭同时射出,发出破空之声,迅猛如闪电,冷艳如流星,气贯长虹!!!
扑哧!——
穿云箭分别命中位于敌阵中央车辇上的指挥官,连同离他最近的两名卫兵的咽喉!力道之沉,竟然直接贯穿头骨,箭矢从后脑贯出,又带着人头向后飞去,牢牢钉在地上,额前的箭羽方在一片红白浆液迸溅中停止震颤。
不过瞬息之间,敌军方阵大乱,竟如同失去蚁后的蚁群,原本整肃的阵列出现无数裂隙和破绽,在张信带领的玄冥军切瓜砍菜一般杀了进去,战局瞬间扭转!
沧州军仿若失去了大脑,勉强且战且退,他们本想带回指挥官的尸首,但奈何那穿云箭箭矢将人死死钉在地上,根本挪动不了半分,总不能将人身体带回去、头颅留在这儿,只能无奈愤恨地离去。
等到清扫战场的时候,姚远亲自上前查看,走到近前才发现,这位神秘的沧州军指挥官,竟然是前任金岩城州府孔落。
辨清此人身份后,姚远将箭抽出,着人将尸首带回城内。
当年清君侧案,孔落作为情节较轻的从犯,被判贬官和罚俸,却没想到这人竟然并未罢休,而是弄了一出更大的事儿来,可见此人当时在姚远面前掉的几滴老泪多半是被吓的,而不是忏悔的眼泪。
孔落此人能力有限,要真是能带领二十万沧州军一路北上抵京,那当年也不至于被屈屈守将华严威胁恐吓了,所以他多半是个被放在台面上的替死鬼,真正的主谋另有其人。
而方才沧州军那一番“落荒而逃”多半也是演出来的,幸亏张信听了姚远的嘱咐,没有恋战,否则若是追击远去,或许还会陷入提前布下的陷阱。
这样的较量每天都在发生,沧州军就像膏药一样甩不开、撕不烂,而京城中的兵器和存粮的消耗却无从补给,每打一仗,咬在咽喉处的獠牙便又紧一分。
姚远连发三道勤王令,一封送抵北疆,一封送往韶关,一封送往江南驻军。
六月中旬,驻京部队已伤亡过半,就连姚远都吊着一条胳膊在城墙上指挥——他太多次强开擎苍弓,导致肩伤复发,关节肌肉再度撕脱,不得不包扎固定起来。
沧州军开始攻城门,投石机从远方一波接一波地向城墙投掷巨石,昔日繁华的都城,在战火中变得残破不堪,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用力一推便能吹灯拔蜡。
接着便是撞门柱,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嘶吼,猛烈地推搡着城门,撞出细碎剥落的沙尘,随风飞扬。无数云梯被架起,如同附骨之蛆攀上城门楼,前赴后继攻城的沧州军登梯而上,又被守城军的石块砸落。
姚远左手使刀,将数名侥幸攀上城墙的沧州军一刀封喉,温热鲜红的血喷洒在城墙上,也淋湿了姚远肩臂上缠着的厚重纱布。姚远一甩刀锋,将血珠甩净,冷灰色的眸子里布满血丝。
他已经不眠不休三天两夜了,勤王军还没到,而如今更是生死一线,只能咬着最后一口气强撑下去,他现在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是守城军的帅旗,他绝不能倒!
姚远这样想着,低喝一声,再度挥刀向前!
随着撞门柱的轰隆声响停下,沧州军爆发出阵阵声浪,顺着城门破口鱼贯而入。
惊慌失措的百姓带着家眷和细软纷纷逃窜,哀声四起,繁华帝都沦为叛军刀下鬼城,城关旧梦,一朝化为虚幻泡影。
防线从京郊撤到城门楼,再从城门楼撤到皇宫宫墙。
姚远周身浴血,他将自己那已经被烧秃了雪缨的银枪插进门闩中,背对宫内众人,单手持刀守在门口,刀尖杵在地上,才勉强撑住身形不倒。
没有一战之力的文臣们在奉天殿内抱团痛哭,尚能一战的都跟在姚远身后守住宫门,那支神秘的影队也第一次在众人跟前露面,他们全部黑衣蒙面,将李迟牢牢护在中央。
李迟也抽出花玉剑,紧紧握在手中,这是他目前唯一会用的武器,也是姚远曾经手把手教过他的,他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景中用上。剑柄冰凉,早已不见当年姚远雪中舞剑时留下的余温。他看向姚远那孤拔的背影,看见姚远似乎想回过头来看一眼,却又硬生生顿住了。
姚远转而对众将士道:“好儿郎!为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