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记得,”小皇帝闭了闭眼睛,乖乖让叶阳乔拿着丝帕给自己擦脸,“当初端阳节宫宴,朕偷拿了一个粽子解不开,阳乔看见后还帮朕解开了呢。”
叶阳乔动作一顿,细细回想了半天,笑着摇摇头道:“陛下博闻强记,奴才倒是想不起来这件事了。”
小皇帝心态豁达地摆摆手:“无妨,那时朕穿得并不突出,被认作其他官员家子弟也有可能。”
叶阳乔微微颔首,接着刚才未尽之语向下说道:“奴才当初作为叶家幼子,与当时还身为颖王殿下的摄政王早就相识。殿下他在诸多方面与奴才志同道合,因此引为知己……亦作挚交。”
小皇帝眨了眨眼,看着叶阳乔深沉落寞的神情,也能知道这个“挚交”应当是什么意思了。
平日里闲暇时,他也会找些小太监来讲讲宫外奇闻轶事权作解闷,听说过南方沿海民间有“契兄契弟”一说,想必这二者之间有所共通之处。
总之,阳乔和皇叔之间,应当还是有几分真心存在的。
小皇帝想明白了这一点,也慢慢放下心来。
阳乔是谦谦君子、光风霁月般的品格,也不知为何能看得上自家皇叔那尊早在前朝就成天西进平羌,南下剿匪的杀神。
也罢,只要阳乔不委屈就好。
小皇帝看着叶阳乔将擦完自己眼泪的湿帕子重新折好放回袖中,站在原地托住他的脸认真嘱咐道:“日后皇叔要是欺负你,你尽可以报到朕面前,朕为你做主。”
叶阳乔被少年天子养尊处优的一双手软软托着两腮,弯起嘴角点点头应承下来他的好意:“多谢陛下,奴才遵命。”
小皇帝看他很顺从地答应了自己的提议,龙颜大悦,放下心里一桩要事之后困意终于蔓延上涌,伸手拽住叶阳乔衣角央他陪在这里哄自己午歇。
叶阳乔从善如流地帮他拿掉外袍,摊开锦被盖在他身上。
小皇帝躺在榻上,伸手出来攥住叶阳乔的手,眯眼笑着摇了摇,还带着稚龄少年的娇憨。
看着眼前的少年慢慢坠入浅梦之中,叶阳乔收起了笑意,一缕忧思逐渐爬上了眼角眉间。
未时三刻,小皇帝准时从午歇中醒来,一抬眼,看见叶阳乔依然保持着自己入眠之前看到的姿态,怔怔坐在圈椅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皇帝微微皱起眉头。
他不太喜欢这样深思不属的叶阳乔,仿佛对方跟周围的一切都存在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随时都能抽身离开、远走高飞似的。
于是他抓着对方的手用了些力道,结果发现叶阳乔被自己攥着许久的那只手始终没能被自己捂热,一直都是微微泛冷。
叶阳乔却因为他突然使力而眨了眨眼,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而出,抬眼问道:“陛下可是想起身了?”
“阳乔,朕知道你先天心疾难以痊愈,”小皇帝搓了搓他的手,有些忧虑,“只是先前几年,你的手虽说较常人相比温度低一些,但也不像现在这般始终没有热气……你若是身体不适,千万记得找太医开药。”
叶阳乔罕见地沉默了片刻,似乎是鼓足勇气,才缓缓开口解释:“奴才这病,乃是族中隔代相传,奴才的祖母也是先天心疾,到处求医问药也早在不惑之年就撒手人寰。所以这病本就是先天福薄、寿不假年,又何必再叨扰太医。”
小皇帝彻底失语,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陛下也不必为奴才之事过多担忧,”叶阳乔含笑抬手拿过另一件外袍帮小皇帝换上,反过来安慰他道,“先皇后于掖庭选中奴才,也正是因为奴才身体虚弱命不长久,否则等您亲政之后,留下这样一个根基深厚的权宦与您相争,实在太易蒙蔽圣听,于国于您都是大为不利。”
“可是,可是……”小皇帝有些畏惧,“父皇母后都离开了,我只有你和揽芳姑姑……”
“帝王之道向来如此,”叶阳乔单膝跪地帮他穿上小靴,抬眼认真嘱咐道,“陛下既然已经坐上这样人间至高至冷的宝座,一手掌控住天下权柄,便注定了不能依赖身边任何人。因为他人总会有所私心偏向,您如果没有自己清明的决断,便只是别有用心之人手中的傀儡罢了……陛下要做的只有守身持正,洞察贤愚,使九州万国同沐皇恩。”
“你说……人总会有所私心,”小皇帝问道,“你的私心又是什么呢,阳乔?”
叶阳乔刚刚帮助小皇帝穿好一双靴子,闻言垂下两手,眨了眨眼,俯身拜倒在地:“请陛下帮臣隐瞒自身寿数难以长久之事,尤其是……在摄政王殿下面前。”
小皇帝神色一痛,急切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