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的目的可不是激怒蔚舟,于是当即换了个话题:“小船,我很好奇,你对人类的生命是如何理解的?”
蔚舟想起杜漳对他“太悲观”的评价,有心劝慰,试图降低他对攻占帝国的执念,于是开口:
“从宏观上来看,我们都是不朽的。人体的细胞会死亡,意识会消散,但构成我们的原子是守恒的,或是形成新的化合物,或是回归星云,我们中某些人甚至会化作超星系和黑洞。”
“想不到你还有做哲学家的潜质。”诺瓦偏头,看向楼下交错的指向灯,嗓音很淡:“可惜,我没你那么志向远大。为了联邦永存,我将不择手段,无论后世的史书如何评判我。”
星空兽危机出现在五十三年前,那时他正值年少,一腔热血,觉得世上之事无有不成,这等外来物种的入侵不过是他建功立业的踏板而已。
直到相熟的长辈、同学、好友接二连三地消失,他才明白,死亡是生命最原始的恐惧与颤栗,任何一种崇高的信念在它庞然的阴影下都显得微不足道。
功名与时节终将逝去,只有枯骨同历史才可永恒。
“提出反对意见的议员们,无非是担心联邦对上帝国没有必胜的把握,但你我——
作为昔日执掌帝国军部十几年的最高指挥官,你很清楚帝国究竟是个什么水平,而我也对我的军队有着绝对的自信。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我亲爱的小船。 ”
诺瓦举起空杯,遥遥敬向沉默的年轻指挥:
“如果你不愿接替我的位子,和你的亲亲小o继续执行千星计划,那么,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将帝国从星际历史上就此抹去。
哦对了,今年刚好是帝国历1000年吧?拥有千年的荣光,它也不算虚度了。 ”
他伸手接住几滴雨水,喃喃道:“已经深秋了,再过几日,又要入冬了。”冬季是联邦的梦魇,星空兽将如潮水般涌入边境,无穷无尽。
直到许多年后,蔚舟依然记得那一个阴雨秋夜。
诺瓦在绵雨最盛时转头看她,笑意不减,他说:
“小船啊,我终将死在黎明之前,但联邦会持有我全部的骨血。”
她没有被困在雨中,只是雨大了。
第77章
原野的枯枝落下第一层寒霜时,联邦再次迎来星空兽的繁殖期,军队有条不紊,却也节节败退。伴随着议会里一次比一次激烈的争吵,这个团结几百年的寰宇霸主,终于有了内部争权分裂的趋势。
又是一次夜袭消退后,蔚舟坐在青狐肩膀上,远远望着蒙蒙亮的地平线,四周硝烟弥漫,时不时传来士兵疲惫的交谈声。
没一会,杜漳爬上来和她并排,递出一管营养液,陪她静静坐着。
蔚舟将那根试管横在眼前,透过浅粉色的草莓味液体看向远方的战场,那片土地才终于有了一丝颜色。
她没偏头,只用手指点点自己的额角,像是没话找话似的:“我好像没问过你,你这里的疤是怎么回事?”
杜漳长相英俊,只是额头那道一直延伸到眼角的疤痕,平添了生人勿进的凶悍。
他下意识摸上眼角,浑不在意地说:“这个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受伤的时候身边没有治疗舱,再后来也懒得去做美容,就一直留到现在了。”说罢,又小心翼翼地问,“很丑吗?”
蔚舟摇摇头,拧开营养液喝了一口,“那是你为联邦英勇奋战过的痕迹。”
杜漳咧嘴一笑,随即又收了表情,叹气:“早年也常有人说,疤痕是军人的勋章,但一看到诺瓦将军那样……还是希望大家都别受伤。”
蔚舟有些意外:“我以为他是生病,原来是伤吗?”
“当年他和三姐一同受了伤,但军舰上只剩最后一台空着的治疗舱,他让给了伤得更重的三姐。可惜三姐没能救回来,他自己也因此落了病根,很多器官都受了影响。”
如今三言两语说的简白,可一死一重伤的结果,也足以让人窥见几分当时情形之悲重。
两人沉默几息,杜漳试探般问出:“我听相熟的议员说,这次开会,诺瓦将军驳回好几次你的提议,你俩吵架了吗?”
在渐渐明朗的天光中,蔚舟偏头看向身边这人,他虽面目冷厉,却依旧有着赤子之心,会规规矩矩地叫着“林姨”“二姐”,也会在多琳惹她生气时直言让她给对方“找点麻烦”,或许他经历过最纠结的事也只是妹妹在眼前却不能相认,干的出顶着敌国军官的身份偷偷跑到她家楼下。
蔚舟缓慢眨了眨眼睛,语气平静:“没有,只是他想让我帮他做一件事,我没同意而已。”
“那就好,”杜漳放松下来,摸摸她的头发,“你按你的想法做。他偶尔会想法极端,又小心眼,别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