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她还能一句一句重复他们说的话:
“估计才六七岁,也不差。”
“是有钱人家的女儿……”
“不怕被找到吗?”
“灯会上那么多人,谁能找到,马上就脱手了,这张脸张开了能值百金,要不是那户人家急着要,养大了卖更值钱。”
“……家就爱嫩货……”
“上次不是送了几个孩子去了吗?又死了?”
“对,玩死了,他家家仆收尸的时候都啧啧称奇,我偷偷瞧过一眼,浑身没块好肉。”
宫女尝试喊一句:“娘娘?”
在元笙耳里却扭曲成:“验验货?”
紧咬着下唇是人突然生出一股力量,随便往床头抓了什么就往外扔:“滚!!”
宫女连连退了好几步,差点被砸中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把吹毛断发的匕首!还是御赐之物!
殿内太医宫女都不敢上前了,都急到上火,盼望着那跑出去的贵妃大宫女能带回救兵。
“这该如何?”有个医女问。
太医道:“先别刺激她……贵妃应该是心症。”
“……心症?”医女又看了看贵妃的状态,她是新来的,头一回进这贵妃云茗宫,不太明白贵妃天天待在深宫里还能受到什么刺激,之前也没听说过啊。
太医不再说话,既然外人不知情,想必是上头有意隐瞒,那就更不能说。
看着又一个枕头飞了出来,砸中试图窥探的小宫女,小宫女像是被什么吓到一样扭头就跑,太医幽幽叹了口气。
之前贵妃都是他师父负责的,一年前他师父急症去世,去的太急,尚未交接完全,这治病的责任就落在他头上了,可他也是束手无策,想着等会回去看看之前的脉案和药方找找思路。
人治病都要病人配合,可贵妃这情况跟配合压根不沾边,也不知道往年皇上和师父怎么处理的。
“娇娇情况如何?”门外传来一声清朗的问声,云茗宫内凝滞的气氛注入了新鲜空气。
“仍不让人靠近,对生人的抗拒感比之前更甚。”太医下意识回答。
所有人都跟溺水的人被捞上岸,猛抽了一口气转头去看那步履匆匆神情肃然的皇后以及眉头紧锁的皇帝。
这时候谁都没精力去问为什么皇后走在皇帝前头了,纷纷低头想要下拜。
“不必多礼,其他人都先出去,贵妃交给我即可。”宋烟说完就走,半点不停留就进了内室。
太医转头看皇帝:“这……”
皇帝目色沉沉,也不进去,只说:“听皇后的,阮庆你随朕来。”
众人俯首称是。
60.
撩开内室的珍珠帘子,里面没人,只有床上缩着一个团子。
没有哭声,没有嘶叫,更让宋烟觉得心疼。
无声无息反而动人。
那鼓包动了动,抖得更甚,估计是警惕的缩紧。
这个样子……
宋烟眉头皱的更紧,她也是随母出征见识过天地的人,一眼就分辨出这种状态是遭受重大创伤而产生的应激状态。
一面想不通备受宠爱的元笙怎么会有这样的病症,一面不敢轻易靠近。
迅速捋一遍元笙入宫前的经历,还是想不通哪里出了纰漏,而且看皇帝的反应她这样已经很多年了,是陈年旧疾。
“娇娇?”宋烟尝试喊了一声。
那抖动的被子一顿,好像是在确认什么。
宋烟心念一动,又走进了些许:“娇娇是我,宋烟。”
最后两个字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裹紧的被子猛然掀开,露出一张布满泪痕的脸,把宋烟看得也眼眶一酸。
她伸手接住那连滚带爬跑出来的人,摸了摸她滚的乱七八糟的长发,顺着往下轻拍那颤抖的脊背:“莫怕,是我。”
掌心下突出的脊梁骨分外硌手。
心说:才离开紫重宫几天,又瘦了那么多。
从前她不懂什么叫心意相通什么叫伤在你身痛在我心,也看过她父亲在母亲带伤归来时泛红的眼眶,仍是懵懂,但从没有比现在更深刻的理解。
元笙哭着询问,抓着她的衣领的手捏的死紧,像是快溺死的人抓住的一线生机:“为什么不来看我?!”
这悲痛的语气听的宋烟心口一滞,刚想说:我不是来了吗?
话没出口,脑海里闪过一幅画面。
脏得像个泥猴,浑身伤痕的小孩瞪着泪眼,脸上的巴掌印瞩目,抓着她的衣领问:“你,还会、来看我的吧?”
她当时怎么答应这个只相处了一个月的孩子的?
哦,对。
她点头答应了:“我会的,你先睡会,炉子上的粥还热着我去给你拿,醒了就能吃了。”
但她没有,出了那个房门就接到了祖父病危的消息,随着父母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