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真心实意地补充道:“师父去年收我为弟子,教徒儿医人治病,给徒儿脱了贱籍,如今的生活徒儿已经觉得很圆满了。”
沐九如笑道:“你总是这般乖巧,不争不抢,也不哭不闹,心里藏着事儿也不与人诉苦。”
阿芙垂下眼眸,被长辈这样温言细语地训导,让她地笑容变得更加腼腆而柔软。
沐九如放下碗筷,从袖子里掏出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红包,道:“本想晚些吃了饺子再发红包的,但……”他在红包里挑选了一番,从中摸出一封写了字的,递给阿芙,“拆开看看?”
阿芙连忙双手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张,里面依然和去年除夕时一样,只有四枚铜板,讨个吉祥的意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白白的纸条露了出来。
是张路条。
持此条者,可从湖州到寒州,一路通行无阻,甚至还可离开雁城——
直接出关。
路条的所属者写着她的名字。
这路条是他们一家子从湖州出发,北上前往雁城时使用的。
主家的所有成员,从沐九如到蔺韶光,包括桑召都人手一份,可直出关外。
那时的阿芙只以为是沐九如心思细腻,生怕行程中遇到麻烦,所以连出关的路条也给开了出来。
但此刻,这张纸条被送进她的手里……
那么这张纸条的作用,就成了唯一的,让她朝思暮想的那事。
她可以用它出关,回乡,去寻大风部的踪迹。
阿芙看着纸张上的文字,湛蓝的眼眸一瞬透亮。
火光打入双瞳,像是朝阳映红了整片海水,闪着璀璨的粼粼波光。
她控制着粗糙的手指尖,轻轻触碰着掌心里这张小小的纸条。
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它揉碎了,弄坏了,可又忍不住地,竭尽全力地抓握着它,以至于她的整个手,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哑声道:“多谢,师父,但我……还要为师父,尽孝,还要帮师父打点医馆,教导药童们……”
她的眼里落下一串泪珠,视线也因为泪花而变得模模糊糊,让她看不清纸上的文字。
她干脆闭起了双眼,熄灭了眼中那一汪蓝色,轻轻地道:“我还不……不想离开这里,我用不了这张路条。”
沐九如轻叹一声。
他大抵能猜到阿芙的顾虑。
虞人重孝,他的大弟子平日里虽不声不响的,为人处世却向来周全。
他于阿芙算是有恩,又是她的师长,阿芙做不出拿着他给的好处,就不管不顾一走了之的事来。
沐九如组织了下语句,温声劝道:“北鞑如今时疫闹得正凶,你之前不是很担心大风部也在闹瘟疫么?”
阿芙虽然从来没有正面地对任何人说起过此事,但他们这些日子一同医治时疫的病患,得空闲聊的时候,彼此的立场和想法多少也会表露出来一些。
他知道他的大弟子一直心系着她的故土。
胡女闻言立刻睁开了双眼,泪珠成串落下。
她心头最深最软的地方,像是被这句话给被重重地戳了一下,又揉了一把,让她情难自抑,透骨酸心。
沐九如从蔺南星的袖袋里摸出块帕子来,递进阿芙手中,道:“之前你师丈说起他发现从雁城出发,有小道可以绕过定、云两城去往塞外时,你就忍不住搭话询问了他几句。”
”为师那时就猜到了,你想回去的期望一直不曾熄灭,甚至时时刻刻它都在你的心中涌动。”
阿芙用力捏紧了绣帕,为自己的贪得无厌,重恩难报而泣不成声。
沐九如看着徒弟哭成个泪人儿,他柔声哄道:“瞧你哭的,我怎么总把你们给惹哭了呢?快擦擦泪。”他笑道,“可是要师父帮你擦擦?”
阿芙连忙摇了摇头,拿着帕子往脸上乱擦一气。
“擦轻点,仔细把脸擦破了。”沐九如说了两句俏皮话缓和了气氛,又继续道,“你若是想要回去大风部,就放手去,莫要瞻前顾后。医馆里、我的膝下还有风兮和韶光在,你无需担忧无人为我尽孝,而我作为你的师父,本就是该由我来支援你,呵护你,助你完成所想所愿。”
他沉声叹道:“这也是我们大虞亏欠了你的。”
阿芙低泣一声,又死死地压下了声音,只断续地、漫长地、重重地吐出了一串浊气。
片刻后,她才寻回了言语的能力,音色像是砥着沙一般,哑得字句都干涩了起来。
她缓慢地斟词酌句,认认真真地道:“师父,我不怪大虞。虞人有坏人,也有像师父师娘这样的好人,芙儿已是三生有幸,才能拜入师父的门下,成为师父的亲传弟子。”
她低着头,泪水透过绣帕,依然浸湿了她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