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道路突然拥挤起来,行人摩肩接踵,人头济济,就连马车也被挤得只能缓缓挪动,生怕冲撞了行人。
沐九如好奇地张望向水泄不通的地方,拉了拉蔺南星的指尖,道:“那里是西市吧?怎的这么热闹?”
蔺南星蜷起手指,凑到窗边,顺着沐九如的视线看去,果然西市的方向万头攒动,观者云集。
蔺南星略一思索,了然道:“秦家秋后问斩就在今日,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行刑了,这些百姓应当是去看热闹的。”
秦世贞作为群臣之首的朝廷命官,寻常百姓平日想要见到如登天之难,如今秦家一朝落难,便是三教九流都能对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免费的消遣,自然而然就造成了如此万人空巷的盛况。
沐九如托着叆叇凝神细瞧。
西市正中的高台上已跪着不少囚犯,统一带着刑枷,男女老少几十口人,甚至还有几个孩童也在其中。
——秦家的妇孺虽免于一死,却也得在此地观刑,亲眼看着亲人被斩首,以做威吓慑服,让他们再不敢对朝廷产生不臣之心。
沐九如轻叹一声,朝堂中苍黄翻覆,多少乌衣门第的消亡,不过是掌权者的一念之私,如烹小鲜,如振落叶。
他不由怜爱地握紧了蔺南星的大手,车马刚好在此时穿了过拥堵的街口,又蹄声轻快地向前驶去,最后停在了昧昧小巷外。
巷内道路狭窄,车马难通,只能步行入内。
蔺南星率先出了车厢,伸长手臂将夫郎半抱半扶出来,然后将帏帽轻手轻脚地叩在沐九如发顶,又折返车内,取出药箱提上。
多鱼要看守马车,走不开人,风兮便引着蔺老爷和祜正君往巷子里走。
昧昧小巷虽是烟花之人的居住的地方,却不似花街巷柳一般乌烟瘴气,脂粉熏天。
相反,这里其实有些清净。
小女郎小郎君们都是昼伏夜出的作息,日上三竿的时候,反倒全在睡觉。
偶有一两人醒着,也是面容素净,衣着朴素地在院落里洒扫洗衣,看起来倒是和寻常人家的小儿女们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甚至有些宅门外还有三五成群的孩童,各自手里拿着布娃娃、木人、泥偶等玩具,压着声音嬉闹玩乐。
沐九如看了看四周,也没看到一个带着他们的大人,不禁问道:“风兮,这些孩子是哪家的?这里离巷口近,他们独自出来玩,怕是要被拐走。”
风兮瞥了眼那个方向,道:“拐不走,这些娃娃打小长在这里,能被拐走的早拐走了,如今还在这儿的都机灵着呢。”
他怕自己说的过于凉薄,惹了菩萨心肠的正君不喜,又解释道:“就都是这里住的姑娘们生的,怀着的时候就命硬,打落不掉,生下来了以后,就把他们放在巷子里,咱们百家一起养着,东家给一口饭,西家给口水。”
风兮露出个笑容:“总归不愁吃穿,白日里就这样自由自在地疯玩,到了晚上各自讨到了饭,就回巷末那栋空屋里,抱作一团,互相取暖着睡觉。”
沐九如从孩子们身边走过,轻轻问道:“晚上也无人照拂他们吗?”
风兮点点头:“能活下来的,已是他们母亲喂足了月份的奶水才扔这里的,但再多的,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沐九如曾经贵为世家公子,哪怕不受父母的喜爱,也丰衣足食,身边至少有一两个小厮丫鬟贴身伺候。
这里的孩子却是打从出生起,便从未受过期待,不过一两岁就要在街头乞食,自力更生。
沐九如此前从没造访过三教九流的地方,自然也不知道人世间还有这样的生来疾苦。
孩子们玩闹之间推搡了一下,一个瘦弱的孩童摔倒在地,发出嘹亮的哭声。
沐九如回望那处,风兮也看了一眼,又见怪不怪地转身回来,道:“也不是他们的母亲无情,才不管不顾他们的,这里的女郎谁也不晓得自己还能活多久,小娃娃要是养在自己身边,早晚人死了还是要放到巷子里养。”
风兮轻轻叹了口气,道:“孩子有过母亲的庇护,又忽然失去了母亲,兴许比一开始就不曾有过更难以接受吧。”
沐九如这才想起来,风兮也是花街巷柳里长大的孩子,风兮所说的一切,都是这人成长过来的所经所历,所思所想。
身后的孩童哭得更加凄惨,周围几个孩子有奚落他的,也有威胁劝慰的。
边上一个小院里突然冲出来了个发髻散乱、睡眼朦胧的女子,她骂骂咧咧地把欺负人的孩童都数落了一番,又搂着那哭泣不止的孩童细细哄着。
不一会哭声就轻了,小娃娃又发出了奶声奶气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