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善河慈祥地看着蔺南星, 像是在看一个为情所困的晚辈,也像是在看着曾经的自己。
他劝道:“阿祜既然是你的心悦之人, 你便莫要再瞻前顾后了,你又如何能够得知他不与你在一起, 还能遇上更好的良缘?”
“你若是害怕, 就对他好些,再好些。”苗善河柔声说着,浑浊的眼里浸满风霜, 又坚不可摧。
苗善河道:“好到你们都觉得这世上除了你之外, 再无一人能给到他如此多的爱重,他自然也不会再去爱上他人,心悦他人。”
苗善河的几句温言细语,却在蔺南星耳中振聋发聩。
小郎君心头牢如磐石的围墙, 突然之间就被这段话语给撬开了个口子。
沐九如曾在蔺南星心上的那个裂口处一次次地叩击过,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裂痕,又被蔺南星强行地再次堵住。
但已经破碎的、疮痍的缝隙,依然不停地向外溢出奴婢南星想要堵住的、不敢泄露的爱意。
在苗善河的故事里,年轻的宫人因为身高、因为阉宦的身份而胆怯退缩,被无形的枷锁绑缚住,不敢向心上人靠近一步。
蔺南星比起曾经的苗善河来, 他的恐惧只有更多、更深。
可他却比苗善河拥有更多的勇气,也得到了钟情之人更多的支援。
如果不是沐九如率先选择留在京城,如果不是他的主子亲口指婚,承认愿意嫁给他做为正君……
蔺南星甚至连一星半点的爱慕之心都不敢生出。
——因为他是沐九如的奴婢。
就像没有一个宦官敢爱慕天子一般,蔺南星也不敢爱慕他的主子。
六年的相伴相守,六年的苦苦追寻,蔺南星对沐九如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男女之情、亲友之情、主仆之情甚至是天理伦常。
浓烈的爱意甚至不用任何东西去点燃,都时刻翻腾着蔺南星的血液,灼烧蔺南星的肺腑。
从小厮到夫君的转变,让他的这些情意流向了更符合身份的位置,带来情难自抑的渴望与遐思。
他永远都想要顶礼膜拜他的主子,永远都愿意香花供养他的正君。
这世上,绝不会有任何一人,比蔺南星更深爱沐九如。
心口的封印被不经意地戳破,无数的液体顺着那个裂口决堤而出。
它们浓稠而汹涌地四处奔腾,将蔺南星里里外外沾染上涤荡不清的鸦黑粘液。
星火般的微光闪烁在其中。
万顷琉璃飘荡在每一寸污浊的水流里,粼粼辉芒交相皎洁,将粘着的黑夜照彻为银河星汉。
那些微光,是蔺南星一生难以割舍的亮色。
是他与沐九如相伴的点点滴滴。
是他挑不出,捞不尽的,对主子的思慕。
——
蔺南星抱着沉甸甸的木盒,垂下头颅,深深感谢教诲他的长者:“晚生多谢苗老公的指教。”
苗善河笑了笑,举起酒杯对蔺南星道:“也谢谢你听老头子说这些往事,喝酒喝酒。”
蔺南星连忙举杯共饮。
苗善河打趣道:“这么看来不是他不愿同你亲近,你是不愿同他亲近了,怜取眼前人啊南星,你总是推拒,阿祜或许心里也要惶惶不安的。”
蔺南星耳尖通红,喏喏地道:“是,是。”
苗善河慈爱地道:“角先生你收好吧,看你这样子,怎么使需要我教吗?”
蔺南星脖子后面都泛起了红来,他连忙推拒道:“不必,晚生懂的。”
苗善河见这人实在害羞,也就不再谈及此事,重新拿起筷子给蔺南星布菜:“那就吃饭,喝酒。”
蔺南星道了谢,也挑着苗善河喜欢的菜色给布了回去。
两人又闲话起了家常。
苗善河问道:“你现在身子如何了?”
蔺南星不做掌印太监的原因,在宫里不算秘密,苗善河有此一问再正常不过。
蔺南星回道:“如今休息的时间多了,身子自然是好些了的。”
苗善河吃了口菜,沉吟片刻,问道:“你这时候退下来,是想之后彻底退出朝堂了吗?”
蔺南星扒了两口饭,细嚼慢咽以后,缓缓回道:“晚生是有退的想法,但圣上如今刚刚登基,身边得力的奴婢还不够多,我若是想彻底退了,怕是还得要上十多年。”
苗善河点点头,边吃饭边道:“我这有些话,你且听听,若是你觉得不妥,就当老头子没有说过。”
蔺南星恭敬地道:“苗老公请讲。”
苗善河道:“若我在你这位置上,我可能会找机会去外地混上几年,这大内里谁是爱钱的,谁是爱权的,咱家一看便知;你内里还算是个清净的,若真是有打算退出去和阿祜做平常夫妻,好好生活的话……便别留在京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