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瞬间脸色通红, 脖子和手指都红艳艳的,像能滴出血来。
蔺南星手忙脚乱地把牌位塞进袖袋里,眼观鼻鼻观心道:“我, 我送你回屋。”
他说完便站了起来, 向沐九如伸出手心。
沐九如搭上了手指,轻轻捏了捏:“夫君,你不叫我一声?”
蔺南星至今连祜之都还没叫顺溜,一声正君或是夫郎那是杀了头都难以叫出的。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 眼眸里都泛起了水光,像是要被沐九如给欺负哭了。
沐九如笑着站了起来,随他走到帐边,放了害羞的小郎君一马,笑吟吟地道:“不逗你了,老爷快送我回屋,然后去应酬宾客吧。”
大虞的正君可以随夫君一起宴宾, 但沐九如却是不方便抛头露面的。
哪怕府第里的宾客都不曾见过沐九如,但万一有个擅长丹青之人,将沐九如全须全尾给画了下来,事态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蔺南星便只能一个人去宴宾,不过来他府第的宾客都是粗鄙之人,哪怕沐九如能够出席,他也舍不得少爷和那些人坐在一起。
蔺南星带着沐九如,走到另一个开向主屋的帐门边上,他提起灯笼,撩开帘帐,引着沐九如前行。
没走几步,两人就到了主屋门前,过了主屋门槛,再过了里间门槛,回到了焕然一新的屋内。
蔺南星将沐九如安置在床上休息,然后点了个铜盆,将他生父的牌位烧了。
他这才放了心,与少爷低语上几句,去到外厅宴宾。
屋门一合,只留沐九如与多鱼两人在内。
外头人声鼎沸,正是成亲该有的笑语喧阗。
沐九如听了会儿声,便摘了让他脖子酸痛的翟冠,回到有好些日子没睡过的婚床上。
他掏了掏床头,果然那处放着他近期爱看的书册。
沐九如满心熨帖,捧着多鱼倒的热茶,就着喜烛看起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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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悄然流逝。
鼓乐齐鸣,欢声如雷也逐渐消减。
先是唱礼声停了,然后奏乐声也消散了,最后连宾客的吆喝声也开始稀疏。
夏日静夜的蝉鸣、蛙叫声却变得清晰缠绵。
沐九如揉了揉眼角,打了个呵欠,吩咐道:“多鱼,去看看老爷是不是要回来了?”
多鱼应了一声,跑出门外,很快又跑了回来,回道:“蔺公还有两个宾客要送别,过会儿就来。他让奴婢和沐正君说,正君若是累了,便直接歇息,不用等他。”
沐九如放下书册,笑了笑道:“知道了,这几日辛苦多鱼忙里忙外了。”他拿出几颗银豆子递了过去,“把门都打开吧,迎一迎我家的蔺郎君。”
多鱼谢了赏赐,手脚麻利地把门扉全都开启。
如今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多鱼早被蒸得满身是汗,沐九如的礼服重重叠叠,倒也不怕主子着了凉。
主屋门扉大开,视野直透室外。
院落里只有两三个仆役在进出忙碌,长长的廊内灯火通明,小院则是幽幽昏昏,萤火点点。
茂密的紫藤花爬在月洞门的上方,被晚风吹得摇曳飘飞。
蔺南星从门洞后方转了进来。
紫色的藤花纷纷扬扬,飘到新婚郎君手中的喜字灯笼上,也落在了郎君的艳红婚服上。
蔺南星的脸上晕着酒红,凤眸却清明透亮,脚步轻快而踏实,径直便往沐九如所在的地方赶来。
六合靴踏过落英缤纷,跨过了院门,跨过了屋门。
绯红的门扉将俊美新郎框在其中,仿佛一纸工笔丹青。
沐九如望着那人一步步走来。
他看到身着盛装的俊俏夫君,越过门墙,奔赴向自己;也看到浑身是伤的小宦官,趴倒在地,塞给自己一床棉被。
他看见的是新婚燕尔的屋门。
也看到了曾经那方冷宫墙角的狗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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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八年,初秋。
月上中天,清凉宫内寂若无人,无灯无照,幽黑一片。
唯有鸣蜩几只,长长短短地聒噪。
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沐九如一身素衣,发髻低绾,腿弯上放着一个小玉匣,坐在板凳之上,懒懒地发着呆。
他已入冷宫四个多月,入宫前好容易养得能跑能跳的身体,如今一日差过一日。
身形明显消瘦了下来不说,各种老毛病也一一找上门来。
许是再过不了多久,他又要变回那个躺在床上的病秧子了。
半年之前,他被皇帝纳入宫中,做了位同婕妤的凤止。
但今上其实不好南风,只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至宝,自然也尽归天家所有。
他曾经游湖之时,应了丹青客入画之请,画成收笔以后他也没管过画卷的去向。
却不知那副美人图几经辗转,被送到了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