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莫名其妙晕倒,被叶秉烛拖回含凉殿后,含凉殿的几个人似乎都心事重重,像是背着他藏着秘密。
叶秉烛似乎对圣贤之道生出几分兴趣,常常见他在窗前看书,神情专注。这原也是好事,之前岳凛劝过他好几次,叫他认真跟着夫子念书,来日也好求个功名。
彼时叶秉烛只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盯着岳凛,可眼下竟却自己转了性子。
而小强子这个没学好规矩就分到宫里做事的小太监,似乎在叶秉烛面前格外没规矩。岳凛好几次瞧见他窜进叶秉烛的房间,坐在他的书案上与叶秉烛讲话。
奇怪的是,叶秉烛不仅不恼怒,还用温和的带着笑意的眼神盯着小强子。
这当真是白日见鬼了。岳凛回忆着与叶秉烛相处时,叶秉烛不假辞色的神情,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但最奇怪的,还是小叶子。
那日他彻夜未归,小叶子去学苑报信回来,便魂不守舍的,常常发呆走神,有次烧水时险些将含凉殿都烧起来。
岳凛曾经问过他,是不是在学苑里被人为难了,但小叶子都是咬着牙摇头,一言不发。
真是奇怪。岳凛长叹一口气,怎么一夜之间,这几个人都变得如此诡异?
但是岳凛很快就没有心思去猜测身边人的想法了。因为,随着皇帝诞辰将近,各地官员都在亲自或派人入京朝贺,而他的父亲——筌州总督岳枝鹤已经抵达皇都。
筌州处于大绥东南方,临近大海,物产丰富,离皇都亦并不遥远。更兼当地有铁矿,故而对谁来说,在筌州任职都是肥差。
“叶兄,你的父亲叶临渊大将军戍守在外,不便回京,但也派了你的长兄和手下偏将入朝献礼,已然到了。”
叶秉烛不甚在意地翻过书页,面色不变,眼睛都不曾抬起:“是吗。”
“我知你定然也思念父兄亲人,可以与我一同出宫,与家人团聚。”
叶秉烛不为所动:“并不。”
岳凛一愣:“啊?并不……何事?”
叶秉烛道:“我并不思念他们。”
他和叶家人,说到底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思念他们?
岳凛本是想邀叶秉烛一同出宫,路上也有个伴。没成想叶秉烛的答案剑走偏锋,出人意料。平日里叶秉烛也是这样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不曾想他亲缘亦如此淡薄。岳凛自知没立场去管别人家事,便悻悻地离开了。
叶秉烛翻过几页书,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对于很多人来说,脚步声是细微末节,各人的脚步声也并无大差别。但叶秉烛却独独听出了这脚步声的主人。
叶秉烛心头默念两声,有人便果然如约出现在他的门外。
“叶秉烛。”
说他讲规矩吧,他直呼其名;说他不守规矩吧,他还知道的敲门。
叶秉烛道:“进。”
墙子进到房中,见叶秉烛正看书,道:“这书真这么有意思?”
“没意思。”叶秉烛摇头。
说来说去,不外乎君君臣臣,俗世道理。如果光是读这些书真的有用,何以自诩“饱读圣贤书”的大绥官员却依然行为不堪,或贪或痴,让手下百姓受尽苦楚?
可如果不读这些书,天下寒门之子更寻不到第二条改换命运的机会。
真是可笑。
墙子指着叶秉烛正在看的那一页,随口问道:“这是写的什么?”
叶秉烛说:“讲的是肃和公主摄政时期,一个臣子,死谏触墙而死的故事。”
墙子哑然:“……”晦气。
叶秉烛见墙子面色不对,问道:“怎么?”
“你们人族很喜欢寻死觅活吗?只要不听话,就死给别人看?”
这个问题,墙子已经思考过许久。性命应该是最宝贵的,何以那些人族说自尽便自尽了呢?为了搏后世一个好名声,或是要皇帝听话?可不管结果如何,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死谏不过是一种途径,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人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付出代价是必须的。”
“哪怕代价是性命?”墙子再问。
“哪怕代价是性命。”叶秉烛顿了顿,“却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舍得下这条性命。”
在这世上,舍生取义者少,而蝇营狗苟者多。
墙子驾轻就熟地坐在叶秉烛的书案上,漫不经心地抄手拿过几本书乱翻:“那你呢?你有这勇气吗?”
“我不会,就算有这勇气,我也不会。”叶秉烛毫不犹豫与迟疑,神色中带着难以名状的淡漠。
对啊,这才对吧!就算有这勇气,又何必将性命搭在看不到结果的事情上。墙子喟叹一声:“如果岳凛能有你这觉悟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