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过来。”叶秉烛说。
墙子走到叶秉烛身边,抬眼示意他说话。
叶秉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墙子,直到眼睛对上墙子的瞳孔。少年已见清俊轮廓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忽然问:“你是真的叫袁强吗?”
墙子心中一惊,狐疑地对上叶秉烛的脸。这小子倒还厉害,难道看出了什么端倪?
“你叫我‘墙子’也是可以的。”
“强子……”叶秉烛几不可闻地哼笑一声,“你入宫的时候,没有人教导过你吗?不可这般与主子说话。”
墙子回忆起小叶子对两个少年说话时恭敬谨慎的态度,还有平日里他见到的宫人,对待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小心翼翼的情态,便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凡人”,也应该遵守凡人的规则。
“我学得不太好。”墙子低下头去。
叶秉烛说:“要想在宫中长留,你便不得不学好这些……可会研墨?”
研墨?墙子是偶然见过的,但是他没有亲自做过。
叶秉烛一言不发,只给了墙子一个“跟我来”的眼神,便进了中间的主殿。
而殿外,杨絮站在庭院的甬道上,沉默不发地盯着并肩进屋的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高大得如同一座小山般身影出现在了杨絮的身后。
一个嘶哑低沉得不似凡人能发出的声音说:“杨先生,主人要见你。”
杨絮回头,首先印入眼帘的就是庞大到他需要退后几步才能看清全貌的身躯。而更加诡异的是,如果身体还能算是健壮的人族的话,那眼前这东西的头颅便摆明了不是凡人了。
那是一颗鹿的头颅。
犄角斜斜地向后生着,脸上布满棕色的毛发,瞳孔绯红,眼神全然冰冷,全然没有任何凡人应有的情绪。
即使已经见过数次,但杨絮对着这怪物,还是会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杨絮回头看了一眼含凉殿,心中叹息。
可一旦开始,他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第14章 石壁暗影
月盈如银盆,月色似流水。
一轮明月挂在中天,夜已深。
但是墙子却想不通为什么叶秉烛还不睡觉,反倒是精神奕奕地起身写字,还要求自己给他研墨。
墙子不识字,也看不出好坏来,只觉得叶秉烛持笔的样子,专注沉敛,颇有几分风姿。
“你之前可上过学?”叶秉烛垂着眼,视线落在洁白的纸上,看起来问得漫不经心。
墙子想都不想,直接道:“没有。”
他大字不识一个,哪里有底气敢说自己上过学。其实往昔多少年,墙子若是愿意,自然什么都学会了。但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意义去听学。
叶秉烛边写边说:“如今世道不好,上不起学的自然是多数……你今年年岁几何?”
墙子只觉叶秉烛今天话多:“十六。”
“十六。”叶秉烛重复着,“寻常人家里,这个年纪或许该娶妻生子了。”
十六岁,对于墙子来说不过是眨眨眼的功夫。可是对于很多凡人来讲,缺一件是足以顶门立户的年纪了。
“那你爹娘还在吗?”
这个墙子自然知道,昨日袁引絮絮叨叨地念了许久,墙子大概知道了些事情。
“不在了。去年村子里闹疫病,我爹娘和村里的叔叔伯伯死得没剩几个。”
叶秉烛手一顿,目光微动,他扭头看了一眼墙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墙子猜测,一定不是同情。
因为他见过凡人会流露出的同情的眼神,并不是这样的。
“去年闹疫病……你可是京郊人士?哪个村里的?”
墙子张张嘴,答不上来。他哪里知道这个袁强是哪里的人,袁引确实没提起啊。
“我……我就是一个普通村子里的,哪有什么名字。”墙子梗着脖子胡乱道。
“原来如此。”叶秉烛做恍然大悟的模样,“其实是我唐突了,亲人旧友都死绝了,应该是一件伤心事,我不该追问的。”
这就糊弄过去了?墙子抿嘴笑了笑,眼睛弯起,专心把手里的墨条研成漆黑的墨汁。
提笔收锋,墨迹走势收敛,一字便成。叶秉烛写好了手里的字,将笔一搁,指着纸道:“可认识这是什么字?”
这不又是明知故问吗。
墙子摇头。
“这是一个‘袁强’的‘袁’字,怎么,连自己的姓都不认识?”叶秉烛并不期待墙子的回答,摆摆手说,“罢了,你去值夜吧,我睡意来了。”
墙子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当即一息也不愿意多呆,将墨条一扔便出了宫殿。
叶秉烛沉默地盯着墙子离去背影,又低下头看书案上那字。
笔力遒劲,锋芒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