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本来就全是穆勒的味道,他简直像小狗一样,有属于他自己的小狗味——不是臭的意思,就是属于他的味道。卡尔不用思考也能判断出它们是由什么混合而成的:香波,沐浴香波,漱口水,须后水,衣服上残留的柔顺剂香气……所有的东西混合在一起,也许穆勒自己也真的有某种特殊的味道,反正他的味道从四面八方环绕过来。
虽然过了很多年了,但他的味道好像没改变,他从青训时候闻起来就是这样。
只是那时闻起来嫩一点罢了,现在就一股成熟男人感,不用睁开眼睛看,就这样,鼻尖放在对方的小臂前,气味随着起伏的胸膛和淡淡喷洒的呼吸环绕,不用看他,卡尔脑子里也不会浮现年轻的、有点圆下巴的少年穆勒。
虽然看起来非常活跃和新潮,但其实穆勒是个很恋旧的人。
卡尔也恋旧,但和穆勒不一样,他是躲藏,是逃避,是把自己塞进既定的过往里。
在那里,他存储着一段又一段快乐的回忆,每当现实生活让他承受不了,他就躲进去。
一开始这是个相当高明的手段,让卡尔显得远比同龄人成熟——他是多么善于控制情绪、应对压力啊。
可躲避只是一种饮鸩止渴,卡尔现在经常觉得自己远不如同龄人成熟。在他们练习如何大声地表达自己,如何应对冲突,如何从羞耻中坦然走出时,他一直在躲……到现在,别人真的脱胎换骨了,他却还是那个样子。
他今晚表现得像一个愚蠢自大的青少年一样——不,他在青少年时期反而比现在更好,更坦率呢。那时痛苦只是捶打他,但并没有让他扭曲盘绕。
卡尔厌恶自己。
穆勒这么不长肉的体质,也不知体温怎么做到这么高的,卡尔觉得自己像被放进了一个小暖炉里一样,他情不自禁地微微把头转过来一些,不再那么面对着沙发靠背——沙发靠背冰凉凉的,穆勒却是暖暖的。
他的脸颊侧面贴到了穆勒的额头。
好舒服。
卡尔像被什么看着一样,本能地升腾出一种犯罪的恐惧——他不该这样享受着拥抱,人和人一切都应当是“合乎道德”的,两个成年男人抱团取暖符合道德吗?除非他很悲惨才能符合,但他并没有遭遇什么悲惨的事,他不该得到一个拥抱。
可这里实在是安静又安全,没有人会忽然敲响房门,半空中并没有一双眼睛正恶狠狠地看……卡尔真希望他是在做梦,如果是在梦里的话,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享受这一切了。
如果他是小孩子也好,为什么人长大了就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随随便便就拥抱在一起呢?因为x是肮脏的吗?……可他没有想要和别人上床,他只是想要漫长的安静的拥抱,像现在一样。
有的时候卡尔甚至觉得他就是单纯为了和别人肌肤相贴才艾草。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关系不公平,觉得自己可笑,因为社会文化里总觉得艾草是倒霉鬼,艾这个字就能看出来,仿佛一旦躺在下面就是别人勾八的支配物了——他人生第一次*的时候,尽管他那么喜欢巴拉克,但在那一刻,他也有一种自己变成了某种客体、工具、纯粹被按着承受别人的错觉,那让他觉得恶心和恐惧——所以为了平衡自己的心态,他才要在*关系里总是很凶,很主动。
他要让对方同样体会煎熬失控,才能拿回自己是个人的平等权似的。
可真正询问内心,卡尔知道自己不在乎的,不然他大可以反过来*胡梅尔斯来缓解不安,实际上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想躺在那儿,暂时忘却一切痛苦,得到再温暖紧密不过的拥抱,享受快乐。
就连在做这种事的时候也要矫饰自己真正的心情,也要或多或少地表演一番,卡尔真的觉得这一切好没意思。
他为什么要对他们三个人说谎呢?
他为什么没有勇气讲述自己真实的想法呢?
卡尔好害怕穆勒问他“你讨厌这样吗”或者问他“你喜欢这样/你觉得好点了吗”,不管是哪个问题,他都得开始说谎,可幸好穆勒没有询问。
对方像是也在悄悄做他的从犯似的,他们只是安安静静地拥抱着,共同假装这样没关系——不去讨论,不去意识,也就不用判断对错,不用活在无形的规则里。
此刻社会很小,什么都不用想,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这样的气氛中,反而是卡尔慢慢神经安定了下来,先张口说话了:
“我没事。”
“我也没说你有事啊。”
卡尔无措地抿了抿嘴,又忍不住说道:“但我干了很蠢的事。”
“有多蠢?”穆勒把自己的鼻子按成猪鼻子,眼珠子乱转,伸头凑到他脸下面给他看:“像这么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