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不由蹙眉,“敢情你是怕遇上难处,才想起有我这个阿姐?”
苏意红着脸支吾,“阿姐如今对我有成见了,我说什么都是错,所以才不敢来见你,怕你骂我。”
至于为什么今天不怕骂了呢,终究还是事出有因。
身在内敬坊,只要不是实在上不得台面的乐工,都有被分派到王公大臣们的府邸奏乐的机会,苏意前两日就去了茂侯府上。那茂侯今年四十来岁,仗着父辈对权家有恩,受封了侯爵,归根结底不过是个得了势的色鬼,看见成裙的搊弹家就移不开眼睛。苏意的容貌,在银台院也算是出挑的,因此茂侯一眼就相中了她,在大宴将要散场的时候一把搂住了她,努着臭烘烘的嘴,贴在她腮边问,小娘子想不想飞黄腾达。
苏意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吓得魂飞魄散,领队的典乐不敢得罪茂侯,装作没看见,她实在挣不脱,现成的阿姐又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侯爷……侯爷……卑下蒲柳之姿,不敢入贵人的眼。”她结结巴巴说,“我我……我有位堂姐,那才是天人之姿,当初陛下向她求婚都被拒之门外……凭侯爷的身份,只有她配侍奉侯爷。”
茂侯一听,两眼放光,连陛下的婚都曾拒过,那是何等的美貌,非得见识一下不可了。
“如今人在哪里?”茂侯问,“和陛下还有往来吗?”
苏意说没有,“人在宜春院,正因为得罪了陛下,才充作乐工的。她家在姑苏城是有名的富户,家境殷实,琴技好,人又生得貌美……和卑下天壤之别,侯爷见过就知道了。”
这下茂侯果然对她不感兴趣了,开始抓耳挠腮地惦记起了苏月。苏意虽然借此脱身,万分庆幸,但过后一思量,又觉得十分愧对苏月,才有了今天的壮胆搭话。
苏月呢,对这个堂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她长在三房,三房阖家都是那样的脾性,没有事到临头,等闲见不着人影。然而哪天他们要是靦着脸凑上来,就说明有事要发生了,她看着苏意那张脸,一瞬间冒出了许多不好的预感,又追问了一遍,“你遇见什么事了?最好现在说出来,不要隐瞒。”
苏意这回口风紧得很,她知道一旦说了实话,苏月必定饶不了她。万一茂侯见不到苏月转头又惦记自己,那这几天的担惊受怕就白挨了。
倒不如隐瞒到底,万一生米煮成熟饭,苏月回不来了,两下里就不用再见面了。等时候长了,苏月的气消了,再慢慢论一论姐妹情谊,说不定还能凭借她在外疏通,把自己救出梨园。
这番算盘打下来,心念愈发坚定了,她一副怪委屈的模样,嗫嚅道:“我在银台院能遇见什么事,银台院都是不起眼的搊弹家,又不像前头人,个个光彩夺目,时刻被人惦记。”
这时太乐令踱着方步来巡园,途径苏月面前时顿住了步子,“茂侯府上设宴,点名要你们院里的人。你预备预备,赶明晚的场子,千万不要贻误了。”
苏意一听,顿时心头直蹦跶,再也不敢多逗留了,匆匆忙忙赶回搊弹家那边去了。
苏月哪里知道里头的内情,因为之前去公主夫人们的府邸,一切都算顺利,便也没有往别处想。第二天如常准备,到了将要入夜前,侯府上派了马车来接人,连同太乐丞,一行六人赶往新昌苑。进入宅邸之后也没有什么异样,侯府上设了个小宴,宴请十来位官员,点了除夕那晚的《白纻曲》,说要忆一忆江南。
早就已经精熟的曲子,弹奏起来并不费力,但不知为什么,今天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大概因为席上没有女客的缘故,男客的目光每每盘桓,恍惚要穿透皮肤一样。
苏月压下心头的不适,把经历专注在弦上。那位茂侯的嗓门很大,热络地劝酒,张扬地笑谈,雅乐没有让这场宴饮变得更高雅,反倒愈发显得乱哄哄了。
对于乐工们来说,为这类人奏曲是一种折磨,总算等到曲目全部奏完,大家起身行礼退场时,茂侯忽然发了话,“乐师们奏了半天,辛苦了,请赏脸入席,陪将军们喝两杯吧。”
大家站定了脚面面相觑,这种事老乐工见过不少,但新朝建立后入园的新乐工,从没有入席陪男客的先例。
太乐丞见状忙斡旋,“都是些年轻的女郎,不知分寸,不善饮酒,唯恐扫了贵客的雅兴,还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