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脸上神色淡漠,“她嘴上不敢高攀,背后的那些小动作,朕看得一清二楚。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她想侍君就侍君,她想拒婚就拒婚,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
盛望道是,“那可要关照梨园一声?毕竟乐工受邀去王公府上的机会颇多,万一遇了事就不好了。”
皇帝随口道:“吩咐掌事的看顾她,这件事不要走漏了风声,更不能让她本人知道,免得她骄矜,又在朕面前扮清高。”
盛望心领神会,“一切依着陛下的吩咐行事。”略顿了下,就该提及朝中大事了,敛神回禀,“司隶校尉查明了,寿春侯不得上命,在秦田征用百姓为卒,强占民田,蓄养庄奴无数。桩桩件件都有据可查,请陛下裁夺。”
皇帝沉默下来,眉眼逐渐变得森冷,抚着圈椅的扶手感叹:“昔日并肩作战的部下,却在论功行赏之后离心离德,所以才有历朝皇帝诛杀功臣的先例,看来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大梁开国将领共有十二人,余下的十一人都看着韩盎呢,依侍监之见,朕该如何处置?”
这种国家大事,断乎不能说错半句话。盛望能坐上侍监的位置,自然深谙揣摩上意的门道。陛下铁腕压制朝堂时,可不像对待私事那么和软,自己跟随他半年,看得透帝王巩固政权的决心,便小心翼翼道:“十二大将虽有汗马功劳,但陛下御极之后并未亏待他们。韩盎拜大将军、寿春侯,已是无上的荣耀,他却不知感恩,日渐骄横,长此以往,未必没有不臣之嫌。奴婢以为,立国之道在于治,或者此番正是杀鸡儆猴的好时机,大可细细列出韩盎罪状,交由平章政事承办。”
皇帝笑起来,“平章政事是韩盎的姐夫,侍监这招杀人诛心,恐怕令俞庭昭为难啊。”
盛望从皇帝眼中读出了赞同,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俯首道:“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谁是谁的姐夫,谁又是谁的小舅子,如此勾勾绕绕,将来必成祸患。陛下要建万世不朽之基业,首要便是归拢权力,打断他们的联系。将寿春侯交由平章政事处置,既可检验宰辅的忠心,也可令他们彼此之间生嫌隙。若宰辅不忠,则一石二鸟,恰好借由此事整顿朝堂,肃清乾坤。”
皇帝望向他,食指笃笃扣击着扶手,一面嗟叹:“侍监有如此见解,令朕欣慰。只不过这一石二鸟,阵仗未免大了些,朕眼下还有用得上俞庭昭的地方,若是将他们二人一同收拾了,难免引得朝野侧目,朕不能背上个过河拆桥的骂名。”说着沉吟了下,“这样,韩盎交由你去处置,事要办得磊落漂亮,要堵得住悠悠众口,侍监可能办到?”
盛望怔住了,“陛下,臣只是内侍……”
皇帝道:“你是天子近臣,仗着这个身份,行事无人敢置喙,只管放开手去办就是了。”
可这个差事,无异于烫手的山芋。陛下说要办得磊落漂亮,言外之意既要证据确凿,又要避免和诛杀功臣沾上关系。这就很考验办事的能力了,但若是做得好,就此成为陛下膀臂,也是指日可待。
诱惑不可谓不大,新朝刚建立,正是最易挣功勋的时候,但凡有机会,谁也不想错过。盛望终还是斗胆领了命,“请陛下放心,奴婢一定尽力而为,绝不让朝堂上起半点流言。”
皇帝唇角勾出了一丝浅笑,“侍监办事,朕向来放心。”说罢摆摆手,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
盛望见状,俯首行了个礼,却行退到殿外,忙于张罗承办的差事去了。
相较于定寿春侯的罪,眼下更要紧的是安排好梨园里的辜娘子。其实他也闹不清,明明直接把人弄进掖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为什么陛下偏要兜那么大的圈子,硬铮铮表现得浑不在意。大概是因为辜娘子没有真心后悔,而陛下又着力较劲的缘故吧!
反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此陛下才不会失了脸面。第二日盛望见了太乐丞,委婉地表示要他格外看顾辜娘子,并未说明是陛下的口谕。
结果太乐丞机灵,不等他说完就恍然大悟,“明白明白……这是上意,卑职无不从命。”
盛望不由蹙眉,“我何时说过,这是上意?”
太乐丞道:“梨园里都传遍了,当年陛下向辜家求亲,辜家家主不允……”忽然发现言多必失,忙又讪讪笑了笑,“总之侍监就放心吧,卑职定会仔细留意,绝不让辜娘子出纰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