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削男人瞄了两人一眼,绕到车后,俯身下去对坐着的男人说话,语气随意又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恭敬:“陈哥,是要去学校支教的明星,我去送一下?”
那男人声音醇厚低沉,说川话,也掺杂普通话的味儿:“去嘛。”
就两个字,不远不近地落进江司甜耳朵里,她攥着行李箱的手紧了紧。
瘦削男人走过来,分了下行李,两个大箱子沉甸甸的,他皱了皱眉,两条劲瘦的胳膊鼓起青筋,显得有些吃力,却也没抱怨什么。
江司甜和杨灿先后同他道谢,瘦削男人又咧嘴笑了笑,转声一跃蹿进了草丛。
他们的三轮车上还载着货,拿防水防晒的苫布遮住了,看不出底下盖着什么,但明显不能离开人。
三轮车后的男人没有回过头,江司甜拨开草丛跟上去,忍不住再看一眼。
男人点了杆烟,胳膊搭在车栏上,正把烟灰往地上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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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削男人熟门熟路,带着江司甜和杨灿走野路。
虽然半数行李都被分走了,但两个女人都不是能做苦力的体格,尤其是江司甜,走了不到十分钟,她落在了队伍最后,渐渐看不见走在最前面的男人。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急促而凌乱。
盛夏深山,比人还高的杂草丛中隐藏着不知道多少毒蛇毒虫,江司甜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因为她僵硬的静止,变得缓慢、平静,逐渐趋近无害,最后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戛然而止。
江司甜回过头,不眨眼地望过去。
两双眼睛,一双桀骜不驯,一双清冷傲慢,彼此心平气和地对视。
好几秒后,同时面不改色地打招呼,口吻都梆硬,像石头碰石头,擦出呛人火花——
“什么时候出狱的?”
“为什么要回棠城?”
陈速嘴角抽搐,忍不住烦躁地摸烟盒。
“我来工作,录综艺节目,没想过会遇到你。”江司甜慢条斯理地开口,若无其事地抿唇,神情冷漠地看他。
陈速脸色骤变,狠狠抽出一支烟,咬在齿间磨:“你是一点不看新闻?”
江司甜面色不变,陈速又说:“叫你失望了,我后来无罪释放了。”
江司甜微笑说:“是吗?抱歉,那时候我在国外,不容易看到国内民生新闻。”
陈速冷哼一声,勾着唇撇开脸。
走在前面的男人和女人彻底淹没在了乱丛中,而这边两人似乎就此凝固。
日头滚烫,让人心烦意乱。
再无话可说。
陈速抬起手,江司甜把行李递过去。
是种奇怪的默契。
他提着行李从她身侧绕开,他的身体可以绕开,但他的味道绕不开,油烟味重,香烟味也重,两股味道交错着,并不好闻。
但只是一闪而过,他一边走,一边拨开身侧疯长的杂草。
落在江司甜眼前的,是一个漆黑的背影,和一条再没有遮挡的窄路。
或许是因为他穿着一身黑,把裸露在外的皮肤衬得更黑,像是始终没有洗干净过,脏兮兮的,像一个泥塑的娃娃,坚硬,又在阳光下干裂,好像很脆弱。
江司甜垂眸,看着自己被勒出深深红印的掌心,它在小幅度颤抖。
是不受控制的。
陈速的脚步停在前方,半侧着脸对她说:“跟上。”
江司甜没有负担,脚步轻快了起来,他们很快追赶上了前面两位。
瘦削男人回头看到陈速,又疑问,又惊讶,刚张开嘴,便被他冷冷的声音堵上:“你终于舍得回头看一眼了?”
男人奇怪地摸了摸后脑勺,没敢再吱声。
绕过一个小山包,就看见了学校的房顶。
两人把她们送到校门口,校长递出烟去,瘦男人笑呵呵地接过,陈速则摆摆手,转身走了。
远去的背影比山路坎坷,一步深,一步浅。
校长转而来迎接江司甜,男人头发灰白,年龄不出五十岁,但从上至下皱成了枯晒多年的草药,干、瘦、苦,虽然一口一个“江老师”叫得热络,但举手投足间仍有局促。
学校外面有个窄小院坝,明星保姆车挤在上面,看着格外拥挤,里面就是一个破旧院落,围着三排平房,原始的沙土操场很小,一端是破烂的篮球架,一端是迎风的红旗。
到学校正是上课时间,学生们专心致志在听课,但跟随校长路过,还是有几双漆黑炯亮的眼睛抬起来,好奇又拘谨地望过她。
宿舍条件有限,江司甜和杨灿两人住一间。
木板床躺上去有嘎吱声响,薄褥花被飘荡着陈旧的阳光味,墙面斑驳陈旧,处处彰显着与世隔绝的破败孤独,书桌上摆着花绿酒瓶,里面插着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