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确,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
思绪散乱,裴确脑中矛盾无解的回忆,最终止在少年始终望向她的眸光里。
她再次回到那个雨夜,看见檀樾站在马路对面,走到她身边,清晰望见他手中遮来头顶的黑伞,以及永远,向她倾斜四十五度的心。
......
视线忽而垂落,裴确指尖轻点到檀樾掌心,一阵暖意瞬间包裹她。
无论方才内心如何混沌,都不及眼前真实触碰的这瞬息。
于是用尽浑身力气,她越过檀樾伸来的手,踮脚,猛扑进他怀抱,胳膊圈在他脖颈倏地缩紧,放声大哭。
十年,只能在梦中见到的檀樾,每当她伸手就会和妈妈一样化成蝶影消散的檀樾,有时候连梦也梦不到的檀樾。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真实地拥抱到他。
满布泪痕的脸颊磨着他耳廓,裴确贪婪地感受着和记忆中相同的温度。
檀樾迟缓抚上她后背的掌心同样滚烫,仿佛快要将她灼伤。
恍然间,她看见眼前打下一束暖光,几只飞蛾绕着灯柱撞出噼啪声响。
四周绕出盛夏蝉鸣时,金黄桂瓣自头顶漫落,扬起阵阵恬淡香气。
与檀樾相遇的每个场景,在此刻缩小,装进单独的放映机里同时播放,供她一人观赏。
每一帧每一秒,都与她的回忆相契合。
“可是...檀樾,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你就站在我眼前,为什么明明你如此真实——”
“对不起...裴确对不起...对不起......”
脸埋进她肩窝的少年,声线抽噎,泪水垂直滚落进衣领,打湿她皱成纸团的心。
裴确不想听檀樾的道歉,明明反复推开他的人是自己,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想问为什么?
可唇畔刚张,她忽像一只断线木偶,双手无力一松,整个人不自觉向后仰倒。
或许方才的哭声太急,此刻体内氧气仿如游丝,猛地被全部抽走。
眼皮愈发沉重,虚眯的视线中,裴确只觉周遭一切逐帧慢放,胸腔憋闷,像被迫呛进无数口浊水。
而在那至深的黑暗里,她仍无比清晰地看见檀樾。
看见她七岁那年带着满身伤,无畏跳进跨河桥的水潭,眼光一片煞白时,他朝她伸出手,游到她身边,将她救上岸的少年。
她躺到湿冷河滩边,咳出肺部浊水,睁开刺痛双眼,盯着头顶夜空。
如果他不曾向她伸出手来,也许,她已经变成整片闪烁繁星的其中一颗。
那时他在她身侧,牵手带她逃跑时,他说:“醒醒——”
醒醒,我们一起躲起来,不要被命运找到。
究竟为什么呢檀樾?
为什么你如此真实......而真实,却又如此虚幻呢?
——“醒醒!醒醒!裴确你醒醒!”
-
“滴。滴。滴。”
意识回笼,感官重新恢复效用后,裴确先听见一段规律的机械音,而后鼻腔里猛地窜进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气味。
眉心不自觉蹙紧,她迷蒙地睁开眼,刚尝试着活动一下胳膊。
“呲——”
伴随刺耳的摩擦声,眼眶虚影忽覆来一道暗影。
“裴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陈...陈主理?”
浑身乏力,裴确抬着脖颈沙哑地唤了声,整个人又平躺了回去。
“我早让你注意身体,平时工作不要太拼,现在直接晕倒在设计院,多危险!”
“我晕倒了么?那......”
陈烟然松开压着裴确胳膊的手,坐了回去,万幸道:“还好檀樾没走,不然我都不敢想你在会议室晕一晚上会怎样。”
她侧身拿过桌上保温杯,“檀樾你记得吧?你手头项目的那个客户。”
“裴确,趁此机会你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设计院的事不用你操心,把之前囤的假都休完才准回来上班,听见没?”
陈烟然本就长相英气,平日打扮也偏中性,眼下满脸严肃,裴确没胆说一个不字。
热水倒进杯盖晾凉,陈烟然将床头摇高,端着杯子递到裴确面前,“你睡了快一天了,先起来喝点水。”
“我自己来就行。”
从床上撑坐起来,裴确刚想伸手去接,忽觉有股力横挡在身前,限制了她的行动。
她勾着头,视线跟着往下一转,看见两侧床边延伸出一根灰褐宽带,卡着安全扣拦在她腰间。
“这护士太粗心了,怎么能连这个都忘记打开。”
却不等她问,陈烟然已将手中水杯一放,慌里慌张地转着圈去摸卡扣的开关。
“裴确,你还记得自己有多少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