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后来我一个人坐车, 从巫山市去了趟望港镇,我打听到他念书的学校,直接跑到校门口,质问他为什么要抢走我的爸爸,”
“裴确,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檀樾的性格,他就像是一团弹性极强的棉花, 那天他没问我是谁,甚至也不生气,反而问我饿不饿, 带我吃饭,叫车把我送回家。”
周展宜柔和的声线回旋在车内, 恍然间,裴确仿佛看见了檀樾,看见了桂花树下,向她摊开装了满手心草莓糖的少年。
他的身影与周展宜的话音逐渐重合,却又在她下一段独白中被冲散——
“初三下学期, 我和妈妈被迫去了英国,伦敦多雨季,我们住在阴暗潮湿的阁楼,银行卡的钱全部冻结,只能去二手店变卖慌乱中带出来的衣物首饰,每天的食物只有打折的干硬法棍,连口水都得省着喝,直到我在星级酒店找到一份工作,遇见了......呵”
眸光一滞,周展宜苦笑几声,闭上眼,转过话头,“你知道,在我过着如此窘迫的生活同时,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哪儿吗?他就在阁楼窗外,我每天都能看见的那栋建筑里念书。”
“很可笑吧?裴确,我说讨厌檀樾其实是骗你的,我恨他,”周展宜眼尾轻扬,眼眶却亮亮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宋坤荷不会狠下心举报檀自明贪污,他被判无期徒刑,余生都要待在监狱里,妈妈为此患上重病,我的家也散了......
“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跟檀樾扯上关系,但上个月我接到狱警打来的电话,说檀自明在服刑期间病逝了,让我去处理,我本来不想管,可他生前买过很多保险,有很大一笔赔偿款,
“我爱钱,只有钱才能让我有安全感,所以我还是联系了檀樾,因为受益人是他。我以前叫檀嘉凌,改过名字的原因,檀自明的后事也只能他有资格处理。”
话音倏止,周展宜转头看向裴确,“你猜,我跟檀樾在国内见面,他第一句话是什么?”
不等裴确回答,她已经噗嗤笑道:“竟然还和十几年前一样,不问别的,也没想跟我争那笔遗产,只是问我生活过得怎样?”
“能怎样呢?”眸色一沉,她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裴确,其实我已经结婚了,对方是美国实验室的研究员,不爱我,还给我很多钱花,只需要每年过年陪他回国内老家,演场恩爱夫妻的戏码......但我有点受够了。”
抬眼瞬间,裴确捕捉到周展宜无声滚落的两滴眼泪,只是很快便被她勾起的唇角掩盖。
原来所有光鲜亮丽的外壳底下,只要探究得足够深彻,总能窥见其隐藏的腐朽伤口。
她转回视线,思绪忽而截断在一阵浅笑声中。
循声望去,瞧见周展宜歪着头,正神色认真地注视着她,“裴确,我好像...忽然知道了檀樾的秘密。”
她心口一紧,“......什么?”
“我以前是瞧不起他的,因为我们身上有种相同特质,即目标明确,很早就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可他却总像在原地踏步,把自己包装得像一套完美的程序,
“但办理遗产需要时间,这笔钱对我很重要,我只能天天跟着他才安心,也是这一阵儿,我发现他好像突然有了许多情绪,越来越像个活人了,
“你知道么裴确?神奇的是,檀樾的这些变化,竟然都是在你每次出现后逐渐向上叠加的。”
......
红日西晒,身畔的车流逐渐增多,飞驰越过柏油马路,掀起尘灰扑面。
周展宜的声音不知断在何处,裴确回过神来时,她已孤身站在地铁站的入口处。
回忆片刻,她想起来谈话的最后,周展宜的手机响了,她挂上电话,把她捎到这儿后便开车离开了。
站了会儿,裴确转身走进地铁站。
刷卡过完闸机,走下扶梯,她却不知该往哪里去,正好一辆列车抵达,她跟着上了车。
始发站,车厢内乘客零星,停到某个目的地后,两侧开启的门外忽涌上一大拨人群。
裴确本来抓着吊环,现在被四处推力挤到各处,活像只方形皮球,卡顿地滚动到角落。
肩膀越缩越紧,竖在头顶的几只手臂仿佛骨折般,摩擦着她的脸荡来荡去,最后猛地倒向同一边,在一阵播报声中轰隆挤向门边。
她瞬间失去所有抓力,夹在人潮间被迫下了车。
而后视线盲目地巡视四周,她望见地铁站的广告牌,才发现这里原是换乘大站,且时间已到傍晚六点,正值下班晚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