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跑,那黑漆漆的车窗忽然摇下来——
“小江?”
“警...警官......”
窗口探出一张熟悉的脸, 裴确忘记他的名字,只记得当初她因为吴一成去派出所报案时,给她做笔录的正是这位年轻警察。
“这么晚了,你怎么...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杨凯杰的视线自裴确全身扫过,走下车, 神情掩不住地惊讶。
前几天,他到弄巷处理了一桩自杀案件,当时她虽然背对门站着,但他还是从她脖颈处隐约露出的藤条鞭痕认出了她。
模糊记得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姓江,所以刚才看见她时,便顺嘴那样称呼她。
“我......”
看他走近,裴确单手抱着盒子,脚尖不自觉往后退。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杨凯杰停下脚,一把攥住她愣在石墩上的手腕,用力往上一提道:“算了,先跟我上车吧。”
裴确身子向后仰,耸着肩想挣脱,杨凯杰莫名觉得好笑,皱眉叹气。
“三年前我就和你说过这句话,我是人民警察,要是连我们也不肯信,这世上怕是没你能信的人了吧?”
回忆骤起,裴确忽想起自己坐在审讯室,面对同样问题,悬在胸膛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如今只剩白茫茫一片。
愣神时,她已经被杨凯杰塞进车后座。
安全带“咔哒”扣合,杨凯杰坐回驾驶座,点燃发动机,匀速驶离沉闷街道。
拐过几道弯,警车停进家属院,六层高的老式居民楼围成一个小圈。
杨凯杰带着裴确走进四单元,声控灯在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中相继点亮,最后停在三楼里间一户的门前。
墨绿色的防盗门两边贴着褪色春联,倒挂的福字在猫眼处扣了个洞。
“进来吧,”杨凯杰让到一边,钥匙随手放到进门的餐桌上,“这是我家以前的老房子,现在没人住,我偶尔值夜班才会回来补几小时觉,
“这边的柜子里都是我囤的速食,有泡面菠萝包什么的,你饿了直接拿来吃,冰箱里的水也是前几天刚买,热水器也是好的,抽屉里有很多一次性牙刷,只是我爸妈的床搬走了,你只能睡我房间...我先去找床新被子。”
一进屋,杨凯杰像阵风一样拉着裴确介绍了圈,转头回房间翻衣柜。
剩她一个人抱着鞋盒站在客厅中间,目光扫过各类家具电器,手足无措。
“放心,我一会儿还要出门巡视,不跟和你一起住。”
须臾,卧室里飘来一道话音,裴确抬头,看见杨凯杰抱着一床干净的厚绒被倚在门框边。
目光垂落到她光着的脚面,偏头道:“你是自己逃出来的吧?”
“既然是逃出来的,你待在这里比任何地方都安全,如果你想再被抓回去,就当我没说,反正钥匙放在那,等我走了你自己打算。”
杨凯杰的舅舅杨国栋所管理的辖区,自然包括了弄巷那条街。
所以对于裴确家住的地方,他也略有耳闻,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用来形容那地方最合适不过。
他们似乎有一套独属自己的生存法则,不受社会约束,也很难管控,更懒得去打破其中平衡,这么多年就由着他们去。
“为什么帮我?”
素色绒被放到身后沙发上,裴确眼波一颤,抬头,叫住已经走向门边的杨凯杰。
脚步一滞,杨凯杰扶着帽檐的手缓缓落下。
是啊,为什么?实话说,他也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他三年前匆匆结案的愧疚,也或许仅是出于对她的同情,抑或...某种程度上对她的敬佩吧。
杨凯杰出生在警察世家,从小耳濡目染,长大后顺利成章考上编制。他的人生在既定轨道上,一眼便能望到头。
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裴确的出现能给他带来如此巨大的冲击。
当初在审讯室,他看见她满背伤痕,她却嘴硬说是自己摔的,登时觉得这姑娘胆儿真小。
可她又偏偏油盐不进,那么倔强地在派出所等了整天。
她生在弄巷,经历背叛、险被侵犯、妈妈自杀的种种打击之后,竟仍能对生活抱有期待。
她做了太多他不敢想的选择,归根结底,是对她永远有重新开始,面对未知的勇气的倾佩。
“为人民服务,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但杨凯杰只是沉默着扯了扯衣摆,留下一句口号后拉门离开了。
温馨小屋只剩下裴确,她垂头,盯着自己冻得淤青的脚背,碎石留下的血痕已经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