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现实是冰冷的铁,穿不透的墙。
它们静止在那处,静静观赏她扑簌滚落的泪珠,在脚边淹成一片海,直没到她胸口。
呼吸愈紧,她眼中的画面便愈清晰。
活跃在生命里的每个细胞,都在拼命镌刻这帧画面,往裴确心底反复烙印。
猛然一瞬,她睁开眼。
睹见一轮朝阳从妈妈身后缓缓升起,它连接上塑料棚顶外的蓝天,铺展成平直长路,延伸至脚下。
她垂头,看见妈妈的笑脸,唇畔点着的光,虽微弱却闪亮。
妈妈说了一晚对她的亏欠,却还没来得及,让她见到她笑起来该是什么模样。
裴确不曾想过,昨晚白雪说的“除了这些”的“这些”,竟如此沉重。
她来自每个母亲内心最深处的悲悯,哪怕以生命筑桥,也要将孩子推离深渊。
也许,神明垂怜的真相背后,是万千母亲的牺牲。
炉中香灰,燃尽的是妈妈的生命。
......
“媛儿你胆子小你别进来,你把眼睛蒙着,跑快些,去小卖部找你干妈,一定记得把你干爹也叫上啊听到没!快去!”
“裕忠,你赶紧去把老江扶起来,让他别骂了!柏民好不容易睡着了,等会儿醒了又要跑出去闹!”
穿好衣服重新赶来的吕美琴,手脚并用地比划片刻,铁门吱嘎一声便被推开了。
王裕忠埋着头拖回梯坎上的轮椅,把惊魂未定的江兴业扶起来后,两人一齐缩到一边,正对着墙壁不敢回头。
袁媛的身影从裴确视线中快速闪过,几分钟后,她带着李雅丽和吴建发跑了回来。
当他们抬头,免不了又是一阵尖叫,裴确仍怔在原地,看见他们围在白雪裙摆下转圈,谁都不敢先伸手。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弄巷外响起警车声。
天已经彻底亮堂,睡醒的弄巷人围拢到裴确家门口,窸窸窣窣地议论中,两名警察钻了进来。
他们一人抓住白雪一只脚,将她平放到地上,对着她淤青的脖颈拍了几张照。
一个写记录本,另一个拿着对讲机喊:“杨哥,我们现场勘查完了,是自杀,证物都在,不用过来了。”
“你们谁是家属?过来做个笔录。”郭翔挥了挥手里记录本,余光忽瞥见角落布鞋,莫名觉得眼熟。
江兴业举起手,他被推到郭翔面前,两人开启简单问答。
另一位警察收了对讲机,也开始收集其他人的口供。
他们一走开,不知道是谁扯下墙上挂着的一块烂布,盖到了白雪脸上。
那是妈妈洗脸的毛巾,烂了很多处破洞,但仍有完好的那部分,正好能盖住她瘦削的脸。
“她确实精神不正常的!前年么,还拿剪刀把自己女儿的头发给剪成个赖皮头,我们整条巷子都见到的。”
“她还有个女儿?”
“是嘛,叫江裴还是小裴的,蛮水灵一小姑娘,小时候老被她妈拿藤条抽,下手狠得嘞!不知道现在跑哪里去了,要是知道她妈自杀了,肯定大松一口气,以后日子就好过些了。”
“那她跟他老公平时的夫妻关系怎么样?”
“哎哟那不好说...听说是各管各的,但老江是个老实人,手工好,能做木雕赚钱,她老婆是个疯子,整个弄巷出了名的,要不然这么漂亮也不会甘心嫁给老江了。”
......
警察做笔录,各路杂音传到裴确耳畔。
她仍僵在堂屋,隐在那处暗影下,听着邻居们的“随口一说”,才忽而明白,当年妈妈惧怕的是什么。
未经查证的“听说”,经由封闭弄巷的口口相传后,常被众人奉为圣经。
“啪。”
记录本轻声合上,郭翔巡视道:“感谢大家配合,我们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先——”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这......”
眼见他们准备离开,江兴业急忙上前,瞟了几眼盖住脸的白雪,满脸为难。
郭翔转头,看着他双手扶着轮椅,问:“你腿脚不方便是吧?行,一会儿我出去帮你联系一下街道的殡葬服务。”
“那...那太贵了,我付不起那么多钱。您看有没有啥办法,可以直接烧了埋了什么的?”
惊吓褪去后,江兴业的语气里再听不出半点情绪。
他瞥白雪的表情,像是瞥一把弯折的刀刃,削不断任何木头,失去残余价值,死不足惜。
江兴业的漠然,像三年前他掷来的那把刻刀,猛一下刺穿裴确的身体。
冰封双腿的水泥瞬间瓦解,她冲上前,铿锵怒音同头顶烈阳一样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