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空气的流动速度跟着减缓,车内廉价香薰和掉皮座椅的气味漫入鼻腔,像是某种劣质酒精,毫不留情地灌进体内。
很提神,但仍旧不足以让她想明白。
回去,回到那个曾经做梦都想逃离的地方,是因为那通关于父亲的电话,还是那封未署名的简讯。
抵达第一个休息区时,已过凌晨两点。
裴确吊在迷蒙的睡意间,又一次看见了少年的侧脸,印在随时会消散的车窗雾气上。
她屈起食指,开始沿着少年的轮廓一笔一划描摹。
直至晨雾彻底被氧气稀释,再画不出一根线来。
布满灰尘的车窗干得发涩,把指尖皮肤磨出“呲呲”的颗粒声。
但裴确还是执拗地描完了最后一笔,描完少年每次看向她时弯起的琥珀色眼睛。
车辆再次驶入高速,裴确单手枕着车窗,眸光始终盯在窗外,一直把天都盯得泛了白。
走出汽车站,外面的天色笼了几片雾气,没有落雨的迹象。
裴确随手披上外套,沿着指示路标继续往前。
望港镇的地名里虽带了“港”字,却并不靠海。
相反,它山多,坡陡,明明走在市区,也常会给人一种在登山的错觉。
十年没再回来,城市的建设丰富了许多。
但人烟稀少的四五点钟,疾驰在街道的车辆依旧颇为稀少。
裴确打不到亮绿灯的出租车,转过一个街口,遇见了一串三轮队伍。
她抬手拦下一辆,驾驶座上面容和蔼的阿婆反身,动作利落地替她推开车门。
“阿妹,往哪儿去啊?”很亲切的方言。
“市医院。”
见裴确坐稳,阿婆拧动了车把。
离合一松,贴满小广告的三轮往前“垮垮”突两下,顺势拐进慢车道。
裴确坐在铺满凉席的后座,身体随左右摇摆的方向打晃,那些独属于这座城市的记忆跟着被抖落。
她仰起头,望着街道两旁林立的桂花树,鼻息间飘来淡淡甜香。
等一切都结束后,该去见他一面吧。
第2章 谎言 “请问,你找谁?”
颠簸过几条熟悉街道,三轮车稳稳地停在市医院的大门。
“谢谢阿婆。”
裴确从外套口袋摸出五块零钱,转身,脚步噔噔地踏上急诊部的短梯。
刚跨进门槛,耳边便响起一阵争执声。
“你们到底联系了她没有?!”长脸护士怀里抱着一沓厚纸,气得眉毛倒竖,“等了快一整天都不来领人,刚刚又转来两个重症,还等着仪器救命呢!”
站在对面承受这无名怒火的,是一个穿警服的胡茬男,他郁闷回怼道:“你冲我干啥?我们同事几小时前就通知她了,但她现在电话打不通,我们也——”
“真是没见过这样做女儿的!”
他委屈未说完,咨询台的灯忽然亮了。
长脸护士把手里的病情本“啪”一声拍到台面,剜他两眼,转身进了一侧病房。
胡茬男憋着气,骂骂咧咧摸出裤兜里的手机,拨号键被他摁出火花,听筒里仍是传来重复的嘟音。
“您好,我是裴确,”裴确赶紧绕到男人面前,举着黑屏的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满脸歉意,“不好意思,手机没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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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症监护室位于医院顶层,裴确跟在胡茬男身后,走出电梯不久便听得一道熟悉地怒骂。
“你真当医院是给你家开的啊?!”
长脸护士余怒未消,看向裴确的眼皮直接楞出一道折。
她走到近前,没好气地往裴确怀里塞来一块冰冷的金属板。
“你父亲江兴业,昨晚因为醉酒被救护车拉来我院,突发性脑梗,目前已符合脑死亡的特征。”
裴确低头,盯着那张轻飘飘的A4纸,视线随规整的黑体字扫过去。
“这是放弃治疗的同意书,”长脸护士缓和了语气,指着底下的签字栏道,“在这里签完你的名字,就可以去处理后事了。”
裴确的笔尖停滞在空白处时,长脸护士和胡茬男相视一眼,各自在心里屏了口气。
望港镇教育资源匮乏,大多数生活在这里的人,对死亡的认知仅停留于呼吸和心跳。
而脑死亡的病人原则上只要连着各类仪器,就能一直维持呼吸。
此前为了劝说家属签字,他们已经历了诸多大大小小的医闹事件。
但裴确只是短暂走神,笔尖在纸上晕开一滩圆墨后,她利落地签完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的程序怎么走?”
裴确把金属板递回去,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啊...里,里面。”
长脸护士怒气尽消,愣了片刻才想着领裴确去看已从医学和人道两方面,彻底宣告死亡的江兴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