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再下水,向渔夫借得一根撑船的长竹竿,并一个捕鱼的大铁钩,用麻绳把钩子绑在竹竿末端,飞身跃上冰面。
渔夫提醒道:“当心掉下去了!”阿丑道:“没事。”身形飘若无物,几个起落已跃到石上。向东丈量一丈,又向南走二丈,举起竹竿向下一拄,冰面整整齐齐戳开一个圆洞。
他换了带钩的那一头,朝河底戳探几下,只戳到了软腻腻的河泥,不见银子踪影。
阿丑不死心,斜过竹竿,把周围一圈都探遍了,也没找得到银子。再一想,或许水流日积月累,把官银推动了。于是他往东走了几步,依样再探,这次果然感到钩中一个袋子似的物什。
他抓着竹竿往上提,只觉钩上重量越来越沉,脚底冰面已然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阿丑将心一横,干脆一脚踏碎冰面,自己拖着竹竿,跃到石上。钩上挂着一个大布袋,吸饱河水,恐怕有五十多斤。阿丑稳稳当当走过去,并不把整个袋子提出水面,只割开一个小口。
袋里尽是发黑的银块,有的已经长了短茸茸的水草。阿丑拿了一锭,拿手帕细细擦干净,擦到一点儿看不出是水里捞起来的,又将袋子重新扎紧,丢回水底。那渔夫不解道:“你、你就拿一块儿?”
阿丑一抛银锭:“够用了。”
特地等了两天,鄣水冰面应当重新冻上了,他这才动身去找县尉杨俶。
之前杨俶教训过一回,守门的家丁已经认得阿丑了,不会拦他。但阿丑不愿招摇,仍旧从院墙偷偷翻进去。眼下正值中午,杨俶平时都在房里歇息,今天卧房却不见人影。阿丑转去书房,扒着窗户一看,杨俶站在桌前画个葫芦。自从银被劫,杨俶一蹶不振,好久没有作画的兴趣了。现在重新提起笔来,阿丑还有点儿为他高兴,敲了敲窗户:“杨大人真是好风雅。”
杨俶吓得手一抖,墨汁滴在纸上,把画弄坏了。阿丑忙开了窗,钻进来道:“是我。”杨俶拍着心口道:“吓死我也。”
阿丑走到桌前,看那张葫芦画脏了一个点,拿另一支笔补了只蚱蜢。一面画一面说:“杨大人,剩下的官银在哪里,我已经问明白了。”
杨俶瞪大眼睛道:“真的?年前还没有信,现在一下知道在哪了。你莫不是在骗我?”阿丑不紧不慢,把蚂蚱画完了,才把拿的那锭官银拿出来,像镇纸一样“啪”地拍在桌上。
杨俶拿着银锭,仔仔细细看了又看,眉开眼笑道:“真不愧是阿丑先生。”阿丑笑笑,杨俶急不可耐,说道:“所以银子藏在哪里?莫要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阿丑却不急着答,正色道:“我有个条件。”杨俶道:“要什么都答应你。”
阿丑道:“我要你答应,放张鬼方跟平措走。等他们走了,我自然告诉杨大人官银下落。”
杨俶不禁愕然,问道:“为什么?若我抓得他们,算是大功一件,连升二品也是有指望的。不论那两个吐蕃人给你什么,我能给得更多。”
阿丑心想:“丢官银本就是你失职,反倒盼着借这个升官了?”但他恐怕惹怒杨俶,只是说:“早就讲过了,帮杨大人找官银不是图回报,今天这事当然也不是图回报。”
杨俶道:“那是图什么,两个吐蕃土匪也值得你回护?”
阿丑说:“阿丑什么也不图。”
混迹官场这么多年,杨俶多少看得出阿丑的心思。他丢下笔,失笑说:“阿丑,你不懂。一时的情义听起来可贵,其实都是假的。这两个土匪和你本不是一路人,迟早也要分道扬镳,永远见不着。他们是走了还是死了,于你其实没有分别。”
往日两人谈的多是丹青笔墨之事,阿丑顶多觉得他为了升官走火入魔,却不知道他是如此薄情寡义的一个人,冷冷想:“这么快就不叫‘阿丑先生’了。”
但阿丑也早就想到,杨俶必定不会轻易答应这个条件,因此留了一手,把银子泡过水的痕迹、又鄣水上冰面的凿痕一概抹去了,倒也不多么怕。
见他面色不豫,杨俶劝说道:“但你尽可以放心。说过给你好处,本官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阿丑嘲道:“如今官银未找回来,杨大人是‘本官’呢,还是‘罪臣’呢,尚且说不定呢。”
杨俶一哑,阿丑道:“大人尽可以好好想想。那两个吐蕃人不是等闲之辈,要捉拿他们,一定又耗去许多人命、物力。”
杨俶紧张了,把丢掉的笔又拿回来,装作要给葫芦题一个跋。但是他久久落不下笔,手一抖,又洇了一滴墨。
阿丑只是站在角落,静静看着,像织网的丑蜘蛛。僵持半天,杨俶终于败下阵来,叹口气说:“你容我自个想想。”吩咐小厮进书房来,领阿丑去厅堂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