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大势已去,杨俶招来两个卫兵,也准备掉头逃跑。张鬼方三两步赶过来,将刀横在杨俶身前,说:“杨俶!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杨俶太息道:“你还待怎么样?官银你已拿了,也从牢房跑出来了。杨俶一生被你毁个干净,剩下贱命一条,你要拿就拿去。”说罢闭目待死。
张鬼方反而有点迟疑,想了半天,还是将刀举起来,对准杨俶斩落。
电光石火之间,阿丑从怀中摸出来一个铜板,射向张鬼方手腕“阴郄穴”。张鬼方招式使老,躲不开了,长刀飞出数尺有余。
两个卫兵赶紧架着杨俶跑开。张鬼方满身伤口崩裂,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去追,只慢吞吞地去捡起长刀。他蹲着歇了好一会,一边在地上摸来摸去,想找见暗器在哪。但阿丑用的是巧劲,铜板弹出去,恰好竖着卡在地缝里面,绝难找得到。
平措卓玛从暗处走出来,用吐蕃话笑嘻嘻地问:“萨日,刀怎么脱手了?”
张鬼方闷闷说道:“我自己没拿稳吧。”
平措不依不饶,一边伸手拉他,一边道:“玩够没有?不如叫他们再捉你一次。”
张鬼方躲开平措的手,自己撑着膝盖站起来,没好气道:“有啥好玩的。你爱玩,你叫他们捉你。”
平措卓玛笑道:“我瞧你刚才挺威风的。”张鬼方哼了一声。
劫狱的时候是早上,闹过这么一出,时间也才到晌午而已。天寒地冻,百姓闭门不出,整条街上灰茫茫的。整个县城就像陇右大地上一颗针孔,西北风一穿到底,不留情面。
平措卓玛被风沙迷了双眼,低头去揉。阿丑看准机会,从角落走出来,打算偷偷溜走。
谁料他身形一动,张鬼方立刻转头过来,灰色的眼睛迎风眯起,就是不肯闭上,死死盯着阿丑的方向。
阿丑停下脚步,虽然想,他不可能看得见的,而且自己蒙了面,看见也无妨。即便这么想,阿丑仍旧被盯得一窒。
僵持好一会,平措揉完眼睛,说:“怎么了?”张鬼方说:“没事。”朝西边走了。
怕他杀个回马枪,阿丑又站了一炷香时间,这才独自回家。
震开长刀之时,他其实摸出来两枚铜板,扔出去一枚,手里还剩一枚。路上碰到一间炒货铺,阿丑进去买了二两带皮松子,用油纸包好,草绳系紧,提在手上。
又走了几步,只见杨俶颓然坐在路边,护送他的两个官兵不见踪影。阿丑驻足道:“他们走了?”
杨俶道:“我叫他们回去了。要是萨日追上来,也不用连累他俩。”
阿丑拆了手里的油纸包,往前递递:“县尉大人吃不吃松子?”
杨俶本来就在等死,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一搅和,心里更烦,说道:“吃不下。”
阿丑不响,收回油纸包,自顾自剥开一颗。杨俶絮絮地说:“你也看见了,这个萨日,张鬼方,油盐不进。从他嘴里审出名堂,比登天还难。”
阿丑又不响,杨俶说:“我原本要升迁,盼了二十年,总算能离开这个破地方。如今肯定是黄了。”
阿丑还是不说话。杨俶道:“他杀我的时候,我心里想:跳河叫做畏罪自戕,杀头是戴罪处斩,被他一刀砍了反而最清白。因此我就坐在这里等他。”
阿丑自顾自吃,转眼之间,手心已经剥出来一攥松子壳。杨俶自己讲得无聊,终于也拿起一颗松子,问道:“你喜欢吃这个?”
阿丑道:“小时候喜欢,也不是觉得多好吃,就是觉得松子很好。”杨俶失笑道:“有啥好的。”
阿丑道:“你看,炒松子表面硬邦邦的,但每颗都有个小缝,轻轻一掰就开了。多厉害的松子都是如此。”
这一家松子炒得够均匀,杨俶翻了几颗,果然都有裂口。
杨俶心里一动,沉吟半晌,最后说:“阿丑贤弟是在劝我,凡事总有出路,不必为了一个张鬼方寻死觅活?”
不等阿丑回答,杨俶又说:“但人之一生,反复无常,变化多端,比松子要复杂得多。没准就有解不开的死局呢?愚兄大概痴长你几岁,也就多这些感悟而已。”
阿丑一哂,嘲笑道:“阿丑说的就是松子,没在打机锋,杨大人请不要自作多情了。”
杨俶讨了个没趣,讪讪道:“哦。”
翻了好半天,总算给他翻出来一颗没开口的。他把松子递给阿丑,说:“这就是死局了罢。”
阳光底下看,这松子果然天衣无缝,硬得像一颗细卵石。阿丑把它放到一边,慢慢吃光了别的,才拿起它道:“就因为和别的事情不一样,松子粒粒有解法,我才喜欢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