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煞·双生枝+番外(69)

也不是所有的明日,他们都愿意笑着迎接。

故事的收尾,有时就是会来得如此仓促。琴师说不弹就不弹了,不管有多少人馋那一曲佳音,说书人说不讲就不讲了,不管有多少人愿多听几回下文,更别提老天爷要搁笔洗砚了,没人拦得住他。

「后来他回来了,断了一条腿。我求贤妃娘娘放我出宫去探望他,在贤妃娘娘点头那一刻,我拿着他送我的干花,冲出屋子撞见泣不成声的小缘。她告诉我……」

「他死了,」苏青舟又顿了顿,轻声说道,「他是自尽的。」

她抬手从柳梢头轻轻摘下一片叶子拧在手心,五指一紧,汁液缓缓从指缝中溢出。她张开手,看见柳叶残破不堪,汁水骇绿鲜嫩,呼吸乱了,她也乱了。

「我感觉我满手是血。」

平静的声音忽添了几分颤抖,她极力抑制住,却失败了。

正如故事里的小公主颤抖着跌坐在地上,不觉松开了手中干花。她慌忙伸手想去接,却不小心把花给按碎了。

指尖的香气依然在,而花碎了,送花的人不在了。

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想要的都得不到?为什么,为什么想留下的都留不住?

就连一朵花,她都护不了。

宫中的规矩不顾了,公主的矜持不要了,泪珠一颗颗落下,打湿了衣裙,打湿了她这个人。泪眼朦胧间,她看到了常是含笑不争不抢的母妃,与一张嘴讲个不停的郭麟羽……一阵抽泣猛地压在胸口,呼吸登时变得局促,记忆一点一点在崩塌,景象一点一点在崩塌。

她,也在崩塌。

她疯了似的捡起一地碎花,像拾起了破碎的自己,捧在手中反复不停地嗅,竟什么味道也没有。

一切就像梦一样,花不曾开过,人不曾来过,如果是这样,心为什么还在痛呢?

烈日暗陷云中,一片阴影落在稚嫩的脸庞上,断不会因她还是个孩子就放过她。残花被一把抓起,疯狂地塞入口中,她在意志夹缝间孑然一身,衣不蔽体颠簸奔逃,磨破脚跟辗转不停,终成了心无定所的游魂,不知饱腹为何物的饿鬼。

小缘立在宫门下花容失色,公主……是疯了吗?

对镜疏整罢,凭栏望君归,忽隔幽明远,论谁不疯魔。

五感涣散,小公主犹如赤足站在故事尽头的刀尖上,覆灭感宣泄而来,叫尚未长全的心知道了什么是锥心刺骨。她全然不顾不远处瞠目结舌的小缘,眼前只有花,同不停地将花往嘴里塞的手。

强行吞咽时异物划过喉咙的幸涩让情绪回复短暂的安宁,她忽然沈静,缓缓把头放在膝盖上,开始无声地咀嚼着口中干枯无味的花瓣,唾液让花瓣重新恢复了生前的柔软,奇异地抚平了伤痕遍布的灵魂,令她在濒临崩溃的绝点再度嗅到了来自人世的芬芳。

花瓣被小口小口吞下去,再没有一滴泪水落下来。

她瘫在红墙阴影中仰望,因想到再不会有人翻墙而来久久出神,直到炽阳灼伤到瞳心,才被痛楚所唤醒。大拇指食之无味地抚过唇上干纹,一瓣花飘飘扬扬从手中落下。

这一次,她没有捡起来。

明明闻起来那么香,味道却那么苦。

心有所寄,也是这般。

她没有极力劝阻过他,她自私地以为,或许这个孱弱少年真的能把名为天下的宝物带到她手里,而她只需要静静地坐在宫中等着他翻墙进来,目光灼灼地捧着天下,满心欢喜地交予她,就像他带来的故事,带来的花一样。她可以找各种理由好不陷入自责,毕竟她是那么地被动,她从未让少年去战场,从未让他去出生入死,从未让他在拿不出天下的时候拔剑去死,一切都可以说是他的一厢情愿,他的咎由自取。而她挥一挥衣袖,仍旧可以继续做一个手上不沾一点血的小公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度她的春花秋月,等待下一位良人。

可她做不到,她望了望掌心残叶,母妃的血,郭麟羽的血,好像正淌着。

竟还是温热的。

龙翎半蹲下来抬起公主的手,用袖尾为她拭净手心。公主任由他拉着手,在龙翎起身之时看着他,脸上倏然有了一丝迷惘:「在张子娥跪下的那一刻,我好像又看见了他。」

风吹得眼睛有些痒,但她没有了落泪的心境。时间过去了足够久,她早就不记得郭麟羽的模样,甚至是往日的欢喜,也寻不着一点踪迹,惟有那个跪下的身影,深深烙在记忆里。她以为能将这些事味如嚼蜡地说出来,但她又做不到,于是对没有长进的自己感到了一丝厌恶。

当从过去中抽身而退了,公主便是这样的人,她在向前看并且心够狠,至少对自己足够狠,只要心意已决,沉湎与疏离不过一瞬间。她凝神起身面对龙翎,眼中迷惘不在:「只是这次不同,张子娥为我带来了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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