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非真的变得年轻,李魏更未复得往日荣耀,那些看似虚无缥缈的慰藉,无形中给予了货真价实的勇气。没有衰老过不会懂,没有经历过盛世不会明白,就像她曾经看不上打战鼓的,直到有一天筋疲力尽的她和将士们一齐在震震鼓点中突围而出。
「那年我在宋国等皇叔来接我,宋王还问我要不要见她,我当然是拒绝了,就远远看了一眼,打扮得像只金孔雀,让我想起了从前在北央宫里看过的宠妃,所以那日……差点没认不出来她。」
木椁中的女人长发散乱,脚踝纤细,手指上无数细小的伤痕交错,她穿着像抹布一样黯淡无光的衣物,侧身靠在李定邦肩上,漏出半张消瘦的脸。
李明珏看过太多尸骨,惨状更甚者数不胜数,却没有哪一次令她这般动容。
这个病骨支离的男人曾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骁将,这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曾是皇室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他们静静依偎在一起,好似在世间罹难的一对普通兄妹。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她是笑着的,二哥,是去见她的吧,」她手指刮着橘子皮,摇头苦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赵攸为她续了杯茶,没有打断她。
「我不在南央,对宫中之事知之甚少,还是从一个南央宫来的老宫人口中得知了几件旧事。安东亲王并非病逝,没了他的庇护,蓉遥不得不搬出亲王府,过了几年寄人篱下的日子,后来她嫁给一国之君,想要独宠,想要把失去的宠爱在宋王这里全都夺回来,也是情有可原。她以为她做到了,她活得像真正尊贵的皇家女子,但是脖子上戴的金链子,身上穿的丝绸衣,她不知这些都有它们应有的价格。你说我为什么不要李明珲的位子?那位子好啊,谁都想要,荣华富贵,呼风唤雨,可即使哪日我取而代之,我没有后人,李家只剩下李明珲一脉,唯有从他的子女中选人继承大统,我不可能废了他,又将他的子女养虎为患。老将军的孙子辈确实不错,但他不是正统李姓,南央宫里那些个朝臣不可能同意让他继位。还有小柏和红颜,她们怕是一辈子都要同我一起囚在宫中,我比她们年岁大,要是哪天早走了,谁来护她们周全?为李氏复兴,我需付出一切,时间、自由、心血、心爱之人,而我自己呢,无论如何,皆不得善终,」她用指背叩了叩桌子,「你再看看梁国,太子一废,五公主便监国,梁王为何迟迟不立她?只能说在梁王眼中,她还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她差在哪里,她想清楚了吗?我们老李家自游园之变,到如今李魏复兴,牺牲蓉遥,牺牲姐姐,牺牲明珲,皇权便是这般一步步建立的,她要往更好的地方走,她就要牺牲自己。她要是想清楚了,待回到梁都必定有所动作。你我,且看着吧。」
赵攸又给自己添了茶,抿了一口,接道:「安居诀洛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你我需早做打算,如今新皇后有孕,若是生下个皇子怎么办?前皇后走得早,天子娶她时虽心不甘情不缘,但人家好歹为他亲政出了不少力,而今东宫坐的那位已年满十六,照样是嫡出,这储位之争,有的是好戏看。要我说,梁王从一开始把女儿送过去就没安好心,你弟弟怎么回事?就不该让她怀上。」
「他的事我哪知道?这些个男人做事,最后盯着个女人的肚子出阴谋诡计,下作!」
赵攸晃晃脑袋,手指一抬往嘴里抛了两瓣橘子,转了话锋:「你叫我来什么事,不会就是想和我一起骂两句吧?」
李明珏和他对了个眼神,板正了脸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两指按着信尾在案上推给他。
「年底发兵一举灭南疆,找我要人和兵器,老将军的亲笔。」她抬眼看了看正在嚼着橘子的赵攸,说,「他希望你带兵去。」
「的确是老将军的字迹不假,他老人家还真看得起我。」
话还没说完,李明珏又取出一封密信:「两月后三王会盟,同商伐宋之事,王八蛋老弟先派人寄来给我提个醒,过几日便会昭告天下。」
「态度不错,信上写的邀约,而非命令,措辞还算中肯,只是这个节骨眼邀你伐宋……」他稍作沉吟,随后敲敲桌子问道,「你有打算了吗?」
「有是有,却不尽周全。」
「你要有多周全?」
「我同小柏红颜倒是好办,还有望书,德隆,你们一家,彭家……」
见李明珏认真地挨个数过来,赵攸忙不迭抬手打断道:「停停停,你要顾好霜儿,那和霜儿玩得好的孩子呢?你早八百年在含香阁的风流债呢?你想把整个城都搬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