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双双停下,像操练好了一般,比她操练好的士兵还整齐,节奏都是一致的,头发丝都在一齐飘,刷刷给了她一个「关你事儿吗」的表情。
李明珏捂着嘴差点笑出声,见她们一时掰扯不完,打算先开溜。
「站住!」
李明珏恰一回首,又见两人双双给了她一个「不关你事儿吗」的表情。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她只得走回来,打量了面前一双人儿,似在用一个鼻孔出气。柏期瑾唇儿一抿,晓得打不赢除了跑,还可以搬救兵,遂是小步跑上前去拉着李明珏的袖角摇了摇,虽是一句话也没说,却已有凑耳相接般的达意。李明珏顿了顿,当她抬首时,眼角恰合时宜地微微一动,神色慵懒到难以琢磨。君王不怒自威的视线隔着柏期瑾发间的白玉钗,稳稳落在钦红颜身上。
「红颜,借一步说话。」
她毕竟老练,一颦一笑皆有喜怒不显的深沉。站定在面前,双手背在身后,用压低的语气说话,天潢贵胄的威势便从话语拨动气流的低压中透出来。冷煞煞的。
只有在此时,才会令钦红颜感叹——
这是她城中的王。
而当她挑起眉峰,从绛红袖中徐徐伸出手来,凤眸里旋即盛起了撩拨浮云般的笑意。即刻,便不像了。
「怎么?要本王来牵你吗?」
这是她风流的客。
第 89 章 陇右西蜀
婵娟清盛,二人一前一后穿于朱廊,裙裾淅索声如秋夜虫鸣般细碎。
钦红颜自是跟在身后的那个,毕竟除了柏期瑾那小院,别处她不曾去过。她一面走,一面犯嘀咕,说好的借一步说话呢?这都借了几百步了,是不会数数还是怎地?几句损话酸不溜秋地滑到了嘴边,一瞅眼前这夜色都藏不住的雕栏画栋,因晓得此处是何人地界儿,不觉蔫了吧唧地吞了回去。
天黑了总不能叫人瞎领着,指不定能引到什么地方,她最不喜被动,便起音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李明珏驻足相看,分明的棱角浸在秋夜冷调的昏蓝里,多了几许不可细说的风情。她顿了少顷,似思虑了些什么,而后眉峰一压,转而问道:「你想去哪儿?」话声和同柏期瑾说话时那等风摇柳梢的轻柔全然不同,听着耳根子怪痒痒,像是……甜葡萄酒吃多了。
钦红颜见身侧有扇大门,随手一挥道:「就这儿吧。」哪儿还不能说话不是?
李明珏微挑起一侧的眉,若有所思地推开门,手腕一转不像样儿地做了请的手势,花里胡哨得紧。
「还记得这儿么?」
钦红颜抬眼恍然一愣,方才知道心间那莫名的熟悉感源于何处。殿里是会客的地儿,晚上用不着了,全仗月光挥洒。见李明珏卷起袖角不苟言笑地点燃了一盏羊角琉璃灯,钦红颜狠掐了回手腕子,只道是不该选这鬼地方。此地除了王座,没座,地砖还冷得慌。有多冷,她实打实地尝过了。她站在大殿中央,旧地重游着实百味难言……这位殿下于她早该如一潭死水了,落空的奢望比永恒的绝望伤人多了。在虚情假意的地方待得久,看遍了成空的海誓山盟,与无望的痴男怨女,她自然晓得该如何保护自己。姐姐妹妹们有抹眼泪花子的,有亏了钱财的,有咬牙切齿骂臭男人不是个东西的,乌七八糟的事儿多不胜数,可没一遭能落在她头上。不因旁的,无非是她是个不掏出心来,不信人醉话的明眼人。她什么都不信,深知只要她把心用好几层麻袋包起来,便不会受伤。正如那日在含香阁的重逢,她是多么清醒地从那个对视中断定李明珏爱过她,又是多么清醒地否定了一切。即使李明珏亲口说与柏期瑾听,她都只当是在编故事罢了。她因叹道,虚长了近三十,竟遭这恼人的不清不楚折磨了七八。
思绪正是七上八下时候,不巧更在李明珏合上门的那一刹猛跳了一下。钦红颜在合门声中后退了半步,恰好被那人看在眼里,恰好那人又得理不饶人。
「你慌什么?」
「我没有。」
「那便别往后退。」语气近乎命令,又与命令不同,这话说得声低,喉咙很沉,相隔几尺,却似在耳边说的,听得钦红颜感到颈后的皮肤涨闷出了一片嫣红。似个涉世未深的丫头。她惘然一念,那竟已是十多年前之事。青涩被不带疼惜地拨开,对那档子事她向来没什么好回忆,真正快活的是掏银子的主子,而她不过是笑意盈盈装作快活的奴才。她想之所以心里会有李明珏,是唯独她,待她像个人……她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李明珏通通记得,明明她才是个讨好人的下人,可李明珏却偏偏待她好。她的确清楚,这位贵人心里有爱的人却无处去爱,只得把爱放在自己身上,但那又如何?在风尘之地能得到一份爱怜早已不易,她计较不上许多。后来光阴渐深,她恍惚自春心生了厚胆,竟能在气息次次交错中,能产生些微南柯一梦般的错觉,比如,李明珏爱的是她,而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人。但很快,又掐断了念头。她是谁?她是含香阁独一的金凤凰,有的是人爱她。她只是自叹可惜,那些人馋她的姿容,她常是假意委身,而当她愿真心交付之时,这人又从不碰她。给的人不爱,爱的人不给,求与得便是如此讽刺地引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