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说的是哪段?行军打仗带上一群宫女太监。无甚稀奇,那人逍遥快活,又岂是头一回逾闲荡检?张子娥原先不以为然,再行了数步,脑海中忽而闪过数日前隔水相望时那张好看到令她生厌的脸,骤然惊觉……随行中人有人似曾相识!她记忆绝佳,匆匆一瞥便能记清相貌,无奈当时距离太远,个中细节看得不甚清晰。倘若是在宫中见过的太监,定有印象,但是那张脸仅仅让她感到熟悉,只能说明上次见那人时,他不是个太监,在装扮上,也定是大有不同。她在脑海中一一回忆起自下山之后遇见过的青年男子,无一类似。或许,方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会扮成个太监……也许是个女子!张子娥想得入神,回营后连大氅都不曾脱下。火盆子里火生得旺,她额间出了汗亦未有察觉,正当她愈发接近真相,龙珥掀起厚重的门帘啪嗒啪嗒跑过来,拿葱根白肉乎乎的手指拈在袖口处几根鹤羽上,咿咿说道:「子娥姐姐,子娥姐姐,我给你说件事哦……你还记得我们出诀洛城时遇到的那个白石山的姐姐吗?」
白石山,对,就是那个白石山的小姑娘!
张子娥顿时恍然,经此一看,她竟是被李明珏留在了身侧,不禁气血翻涌,凭什么她国策门不留,反倒留个白石山的小丫头?还未来得及板起张脸闷生气,又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来,非要扮成个小太监?
她正费解,龙珥甜甜地笑了一下,先拿袖口给她擦擦额头热汗,再直起小腰板,用手在胸前拍了拍:「子娥姐姐,我去把她骗过来!」
***
近两日接战渐多,梁军堆沙架板,列阵望风,明显是要执意过河,然而醉翁之意非酒也。李明珏不知手心里乖生生的宝贝姑娘被豺狼虎豹盯上了,为了防范张子娥强攻之下,兵荒马乱险有差池,事先派了一波人马把柏期瑾挪到周边小城,不料此番转移,正中下怀。荒郊野岭间,护卫队行在半路上,憋坏了山里野长的丫头。她受不了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便拿小解为由趁机放风,被耳朵好使的龙珥妹妹派人逮了个正着。柏期瑾眼前一黑,刚被一个麻袋套牢就知坏事了,拿贝齿咬着唇瓣后悔莫及。她被一个使劲扔上马车,捏着拳头一直不敢说话,在黑暗里感到一双柔柔嫩嫩的小手帮她把麻袋取下。她定睛一看孩童的清嫩脸庞,倏忽忆起她是张子娥那只小龙。天啊,当初还说该拐走张子娥的小龙,没想到,竟然被小龙给拐走了!她不争气地抽了两下鼻子,拿白手腕子搓了回腕上麻绳,委屈道:「小妹妹,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啊?」
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龙珥牵出小手来扯了扯柏期瑾的衣角,笑得清甜:「因为我想见见你呀。」
既然见了,那可以放了她吗?柏期瑾不知道小妹妹在答些什么,思忖这小女娃还没长大,说话很不着调,而她又一惯喜欢刨根问底:「你为什么想见我?」
谁知龙珥摇摇小脑袋,单是笑,不回话。柏期瑾一头雾水,心想竟然不理她,那她也不理她,抿着小嘴开始一声不吭。过了半晌,又不知不觉开始打量她,白生生的小脸蛋,眉尖绒软软,杏眼水圆圆,粉腮香鼓鼓,一脸娇气富贵相,活脱脱一个小年画娃娃。她端详了须臾,心想若是襄王殿下去了仙承阁,这小妹妹会不会成了襄王殿下的小龙,那么她就能和这只模样可爱的小龙和和气气生活在一个宫檐下,哪里还会今日被她绑了去?小姑娘默想各种阴差阳错,竟是困意沉沉地在小车里睡着了。身陷敌营还能睡这么死,真不得不说是一种福气。
车马逃过盘查驶入梁境,龙珥嘴里小声哼着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旧时歌谣,从宝蓝团花棉袖里掏出小手来掀起一点帘角向外张望。凉气霎时钻入帘缝,马蹄声,士卒低语,与孩子轻缓的唱词在小车中犹如悠远的潮音般一共徘徊。
日头去西,老树啼乌,四幕渐昏,细细碎碎的雪花儿如奁中珠粉般纷纷扬扬,在天地之间铺开一层纯白无垢的轻薄绉纱。雪影晦暗不明,孩子光洁白皙的面容由此蒙上了一片昏色迷蒙,伴着小嘴中吐息而生的氲氲白汽,忽然有了一丝与年龄不相合的迷惘。她伸手来扒拉了一下身侧叠起来的烟灰色软毛毯子,揪着两角给熟睡的柏期瑾搭上,在渐渐晕黑的小车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十六年……
不,十七年了。
作者有话说:
小柏:你为什么想见我?
小龙:吉祥物之间友好亲切的会晤啊!
小柏:我不信。
小龙: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