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对应挺快,李明珏满意地低头一笑,走到苏青舟身侧,又以凌厉锋芒与她对视,启语道:「三千石。」
这一笑深宜讽味。
苏青舟坦然自若,以淙淙清音,琅然对答:「一千石是青舟的诚意。」
方寸得体,李明珏自顾评价之余挪步近身,倾泻威势,嘴角挂着矜持的微笑,放着不大好听的狠话:「三千石。」
「看来襄王殿下无心这笔交易。」
「并非无心。」李明珏退后一步,摇了摇头,装作无奈看向苏青舟。
「一千石换一不极通要之人,襄王嫌少。」这无奈是假的,苏青舟明白。
「不嫌少,本王嫌多,故本王要三千石。」李明珏稍顿,骤然敛去笑容,须臾之间换了副正经模样,沉音说道:「上阳灾情,独缺三千石。公主这一千石好说,可余下两千石,买量不足,其价定易于商贾。」
「您还是赚的。」这正经也是假的,苏青舟明白。
「赚的确是赚的。不过你看本王像什么?」她张开袖子玩儿似地在黑色宫砖上走了几步,回头笑着问道:「像明君吗?」
一片默然之间,万般皆是假,唯有这副满不在乎的嘴脸是真的。李明珏就是这么一个人,她在沉稳同轻佻之间收放自如,以威压逼近,又以忽如其来的退后让对方稍作喘息,距离转换之间,牢牢把控住了节奏。无人知晓她心中所向,只因她目的与旁人不同。旁人有所求,而她除了李明珞,一无所求。
果然,李明珏声音猛地沉下,同方才判若两人。此时肃杀之气非常了得,殿内气氛陡然变了一个度。掌控局势之人说道:「钱是小事,孤并不在意。孤更在意你愿不愿意为此人出三千石?」
苏青舟横眉转身,说:「既然襄王无意,青舟告辞。」
「那还请公主走好,如今大雨,孤派人护送公主回梁。」
苏青舟暗中咬牙之际,李明珏快步上前断她去路,说:「公主,关心则乱。」她从容不迫地看向她,企图从阅历尚浅的少女眼中攫取一丝慌乱,可惜了,没寻着。李明珏并未失落,反而有些高兴,她神色不变,继续说道:「公主千金之躯,只身冒雨来访,为一无官无职之人出一千石,从一开始,便没有胜算。三千石,让本王记住了你,不亏。」
苏青舟坦然发问:「襄王以前可知梁国有青舟一人?」
「不知。」
苏青舟明亮的眸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清斥道:「青舟为自己而来,背后没有梁国撑腰,襄王殿下为何以为一小小公主府出得起三千石?」
话锋陡转,流水淙淙的清音转为恣意相击的金石,公主没有名声,不代表她没有傲气。
许久无人敢同她这般说话了,李明珏欣赏话中劲道,又叹其稚嫩尚存,飘飘力道绞不碎她的玩心。
「公主在赌,孤也一样。」
在苏青舟无话之际,李明珏缓步而来,眉间染了兴致,扬扬神采世间怕是无人可与之相较。
「三千石,不让步。公主若是同意了,我们再接着谈。」
苏青舟年十七,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哪一个不是听李明珏的事迹长大的。她贵为公主久居深宫,幼时不曾有机会见到李明珏。两年前仙承阁降龙,她拼了命地乔装跟进梁国使团,就为了看李明珏一眼,谁料李明珏目光短寸没有来。自那之后,苏青舟打心底地瞧不上她。这同故事中的,根本就是两个人。大魏子民张口虚夸一世,向她投以辅国之希冀,她却回敬深渊之寒凉。近年来天子削藩手段更甚,李明珏不但不反,还愈发以不作为来表忠心。什么做派,折煞了那一副好天资。
可李明珏终究是李明珏,年岁不当是虚长的。苏青舟立于殿上,辄尔宰割,回旋余地早已在几番往来之间被吃干抹尽。干祈于人,不得不低头,她锁眉,将此事答应了下来。
李明珏站在一旁慢慢拍手,落下的每一击都响亮得不行,加上嘴角那一抹丝毫不遮掩的笑意,讽刺得可以。
「这得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李明珏欻然微笑,环顾一圈,恍然转向苏青舟,英气的眉梢略微一挑,佯装骇愕:「无官无职,公主想买的,该不会是本王吧?」
女子的俊爽之气,自是与男子不同。脱落清洒,有风烟水月般的和煦,又纵兵深入,有怪伟跌宕般的奇绝,再佐以不常见于女子的磊落桀骜,更添磨昏日月般的凌厉。这是世间寻不得的风雅醲郁,怕是白鹤见了都要折翼,不顾伦常,徒羡鸳鸯梦好。
果真是名不虚传的风流,苏青舟心想着,悻悻地笑了两声,说道:「三千石着实委屈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