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你——会——爱——我——吗?」
莫德里奇不知道那天夜里的伊万是真的醉了还是从头到尾都清醒,也就无从知晓那些我爱你是梦呓的胡话还是认真的表白。
他记得那个晚上自己最终抱着枕头和被子跑到沙发里窝了一夜,却不记得伊万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躲着他回避他,再也不像原先那样无所顾忌,亲密无间。
那天之后,确实有一些什么东西在他和伊万之间无声发酵,如同葡萄汁转化为酒。
他们依然会在一起吃饭,只是伊万不再像以前一样分享遇到的趣事或者自己对社会新闻的看法,莫德里奇觉得有些尴尬的不适应,便自顾自地说着没营养的话题,偶尔视线撞上,伊万总是会涨红脸,然后低下头去再也不看他。
有时则是伊万洗澡忘记拿浴巾,原先总是扯着嗓子喊卢卡卢卡替我收浴巾,现在宁愿用换下来的脏衣服擦干身体也不肯叫出一声。
莫德里奇当然不止一次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和他普通地说话和调侃,可是伊万只是望着他就满脸写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张口结舌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再后来拉基蒂奇似乎也开始无法忍受家里无所不在的尴尬氛围,便给自己安排几乎塞满日程的打工。莫德里奇起床时他已经冲出家门,而直至监护人独自在家吃完晚饭伊万才满脸倦色地回家,随即将自己锁在房里。
莫德里奇觉得自己必须找个时间和他聊聊,搞清楚这孩子又在想什么,但每每想起那天不知是真是假的「我爱你」和这些天来伊万的反常态度就止不住发怵,于是下定决心想和伊万敞开把那天的事说清楚的日期在工作计划本上不断地往后推迟。正好那段时间工作很忙,莫德里奇加班到焦头烂额,不知不觉纵容自己把这事拖了一天一天又一天。他觉得自己总有时间和机会找拉基蒂奇说清楚,却忘记对方已经是个即将前往异乡求学的大学生。
夏天便在这一天一天又一天的日子里,如同浮在池塘里的流云和黄昏般飞速掠过。
拉基蒂奇开始收拾行李的时候莫德里奇想着必须尽快和他好好谈谈,可那天他加班到夜里十一点,等回家时伊万已经关灯休息。
拉基蒂奇打包最后一个箱子的时候莫德里奇警告自己今天必须说清楚,可那天伊万不知在跟谁打很长时间的电话,最终他也没能敲开对方的门。
拉基蒂奇出发去慕尼黑的前一个晚上,莫德里奇终于下定决心要逼迫自己开口,最终说出的却是「伊万,那个、明天正好是周六,我送你去机场吧。」
少年回答一声「好」便没了下文,这就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交流的常态。莫德里奇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可藏在「我爱你」和落在嘴唇上的亲吻背后的答案令他恐惧、退却,最终像个落跑的士兵。
他一夜都没能睡好,一会儿梦见伊万,一会儿又梦见自己。
「所以伊万,这件事我必须趁着你还在,当面和你说。」驱车驶向机场的途中,莫德里奇抬手放下遮光板,切断一缕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的阳光。
「嗯……」拉基蒂奇垂着目光,嘴唇抿成一条线。
「对不起,最近很忙,但这不是理由。我不应该拖到现在,毕竟那之后——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伊万望向窗外,像是对不断后退的行道树充满浓厚的兴趣。
莫德里奇看了一眼后视镜,他们的身后空空荡荡,一辆车也没有。「那天夜里你对我说的话,你说你爱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也不知道你想和我开个捉弄人的玩笑还是发自内心的认真想法。我真的猜不透,伊万。」莫德里奇双目平视前方,依然炙热的空气烘烤着地平线,令远处的景色微微晃动,「如果是前面那种情况,我会忘掉它的,好吗?你根本没必要这么介意,我不是会为了这种小事生气的人。如果是后面那种——」
「不要说了卢卡,对不起……对不起。」拉基蒂奇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缩在没有完全拧紧的水龙头里呜咽的水流声。
莫德里奇握紧方向盘。他早该觉察到那不是醉话,也不是玩笑……
「伊万,听我说,这没什么的。我们心理学里有一些关于爱情的解读,你愿意听听看吗?」
伊万低头看着手指,最终小声地在喉咙里嗯了一声。
「一直以来人们认为爱很神秘,或者说人类掌管爱这部分的心灵很神秘,但通过对大脑的分析,这种感情和心情可以被科学地解读出来。现在普遍认为爱情之所以产生是因为大脑中的丘脑部分受到刺激,产生了一种叫做多巴胺的物质。它令我们心跳加速,面红耳赤,这些关于爱情的美好感觉其实都可以从和生物学中找到答案。」莫德里奇远远看到前面亮起的刹车灯,抬起右脚悬在刹车板上方,驶过这段道路之后才重新开口。「有时候爱又比这要复杂一些,有些人认为爱其实涉及权力。打个比方,在一个很有权威的人面前,你可能会不由自主地仰视他、惧怕他,这个时候大脑里也会分泌出令你心情紧张、心跳加速的物质,我们会感到轻微地混乱,于是错误地把这份心情当做爱情。学生爱上老师、病人爱上医生,大约可以都用这种理论解释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