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伤痕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合,它们就在那里静静躺着,袒露着血淋淋的口子,贯穿了某些人的一生。
他见过好几次伊万拉开车门或是解开安全带时瞬间的茫然,想要出言安慰却最终还是忍了回去。莫德里奇并不是多么虔诚的信徒,唯独想起拉基蒂奇时才会认真地请求那位不知住在哪儿的命运之神,希望他能够在往后的日子里稍微眷顾一下这个不够幸运的少年。
他盯着面前野兽般呼啸而过的车流,强制将车祸、葬礼和大雨自思绪中剥离,转而开始思考上周遇到的病人。同样是交通事故、死亡和恐惧,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上帝吗?
莫德里奇记得他本该和新人技术员讨论病人的诊断以及自己关于第一次虚拟场景的构想,等到看清走进房间的人却差点儿叫出声,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从座位里跳起来。
「丹尼!我的天哪!」
对方也露出了少许惊讶的神色,他快步走到莫德里奇面前,褐色眼珠如同扫描仪般将对方从头到脚地审视一遍。
「真的是你,卢卡。我来这儿之前就听说你的名字,不过我以为那是正好重名的人。」
莫德里奇点点头,「毕竟卢卡不是什么罕见的名字。」
多年不见的童年玩伴脸上写着明显的吃惊,不过丹尼耶尔·苏巴西奇从来不是擅长做出夸张表情的人。他只静静地盯着莫德里奇,嘴巴张开又闭上。
「我从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怎么都没跟我说一声……你后来不是学计算机去了吗?」莫德里奇倒是难掩兴奋,眼睛亮闪闪的,说话时的肢体语言也比平时多了很多。请原谅一个向来尽心尽责的人短暂地忘掉他的病人——除去短信和圣诞卡里简洁的问候,他与童年好友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了。
「没错,所以我现在才会被你们所长招来做VR设计的技术员啊。再说你不是也有事没告诉我吗?」苏巴西奇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的事你都知道,没什么特别的。但你……前年圣诞节你不是还给我寄了卡片?说你终于拿到执照成为了一位心理治疗师。我以为员工册上的卢卡·莫德里奇不是你,就是因为上面显示的职务是VR程序设计师而不是心理医生。」
「这个……」莫德里奇好像心虚般错开视线,「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嘛。对了,你要不要喝点什么?二楼休息室有咖啡机。」
「我不用,如果你需要的话就去打一杯,我在这儿等你。」苏巴西奇真的立刻拉过一把椅子坐进去,胳膊抱在胸前,长脸上表情严肃,宛如一尊陷入办公椅里的石头雕像。
「其实……我选择离开临床工作是有原因的。」
褐色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我记得你中学那会儿就想当心理医生了。」
莫德里奇轻轻咬了下嘴唇,感到所有的粉饰太平和故作轻松都在这个人面前一点点碎成粉末。
他们认识很多年了。最早相识于战争时期的扎达尔难民营,到了入学年龄后又去读当地同一所学校,苏巴西奇比他大一岁,于是自告奋勇地承担起哥哥的角色。两人的友谊始于懵懂少年,却最终被距离和成长冲淡——高中毕业后卢卡考去萨格勒布的大学学他梦寐以求的心理学,而苏巴西奇则留在扎达尔选了时下热门的计算机专业。这些年来虽然难得见面,但莫德里奇还是会给对方寄去圣诞卡,又或者在生日时发去祝福的短信,苏巴西奇同样也是重感情的人,因此两人不似少年时那般亲密无间,却也随着年岁增长多了一份特殊的默契。
只是现在的莫德里奇实在不希望这个有可能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依然具备如此敏锐的洞察力,以及不依不饶的态度。
「卢卡,就我所知你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了一直想做的事?
莫德里奇叹了口气,神色中已然收敛了方才略显失态的激动,他低下头绞着手指,「这说起来会很长。」
他从奥列格上尉说起,说到他的应激创伤障碍,妹妹玛莎的死,卡普格拉综合症(这里稍微费了些功夫,苏巴西奇对心理学了解甚少,但还是很努力地消化着莫德里奇的讲解),还有医院董事会最终决定解雇他,鲁梅尼格的想法,放在他面前的关于新工作的选择……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关于这些你一个字都没有跟我说过。」苏巴西奇显出一副略带责备的表情,眉头拧起,牵连了额前的肌肉微微突出,腮帮也重重垂着,嘴角下坠。「你应该告诉我。」
莫德里奇张嘴想辩解,还没能发出声音就又被打断。
「我知道你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可我们是朋友。我妈妈去年体检查出来不明原因的脑部阴影,不就立刻去跟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