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里奇的手指紧了紧,「就是那个很多年前和你妈妈断绝关系的妹妹?」
「我想是的。他们也没有太多的亲戚可以……收留我。」
车厢门开了又关,地图不断闪烁,红色的点逐渐向左移动,提示着目的地已经近在咫尺。
「那,伊万,我等会和安卡姨妈聊几句,她一定是个好人。」
拉基蒂奇点点头不再说话,又湿又热的手指在莫德里奇的手心里蜷缩成一团,像刚出生雏鸟的湿润羽毛。
莫德里奇恨自己忘掉了课堂上学过的全部的谈话引导技巧、建立信任的要点和方式,立志成为心理医生的他面对失去亲人的少年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握紧对方的手,希望能够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的热度注入另外一颗心脏。
莫德里奇送小伊万进家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他的安卡姨妈,她一身黑衣,戴了一顶显得有些夸张的黑色礼帽,复古面纱垂下来遮住半边脸,眼框红肿,衬得面色更显苍白。她右手拈着一条小小的丝巾,嶙峋的手指时不时神经质地抽搐,眼尖的莫德里奇发现她的无名指上点缀着一颗瘦弱的宝石戒指。
「噢,小伊万,你都长这么大了。」看见他们进门,女士立刻冲过来张开双臂拥抱十四岁的少年,把他的头紧紧挤压在自己胸口,面容愁苦得仿佛立刻就能拧出水。「可怜的孩子!」
莫德里奇觉得她地模样像一只枯瘦的乌鸦。不过看上去安卡姨妈真的是个好人,他的心莫名放松下来,向对方点头致意,「您好,我是拉基蒂奇教授的学生,伊万就麻烦您了。」
「谢谢你,年轻人。」
莫德里奇轻轻揉了揉伊万的脑袋,「伊万,有机会我去看你。」没记错的话夫人的这位妹妹应该长居巴塞尔,恐怕小拉基蒂奇也会搬去瑞士生活、读书吧。在他的印象里瑞士是个不错的地方,雪山,湖水,宁静的村庄,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可以治愈少年的心灵。
「伊万,听话,你今天就得跟我回去。」
「……」
「听见没有?我只请了一天假处理这些麻烦事儿,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想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再多待几天。几天就好。」
「听话,伊万!」
莫德里奇已经飘荡去阿尔卑斯山的思绪被背后的对话拽回来,他收回已经迈出房门的脚,折返到僵持在客厅中央的两人身边。
如同乌鸦一般的大婶脸颊两边挂上难看的线条,颧骨高耸得像是足以刺破天空的山峰。另一边的男孩依然没有太多表情,灰绿色的眼珠里一片空洞。他吸了口气,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知道了,安卡姨妈。我这就去。」
莫德里奇咬咬牙,迈出一步挡在伊万的身前,把他和从未谋面的姨母隔开,「女士,或许我没有这样的立场——但是您一定清楚我的专业——我认为在这个家里住一段时间对这孩子更好。您看不出来吗?伊万已经有一些创后应激障碍的征兆了。」
他环视一圈室内,从壁炉上方的家庭合照、冰箱门把手贴着的便签条,到茶几上拆开却没有吃完的饼干、打开一半的抽屉里露出来的大富翁纸盒。「有些人会过于睹物思人而选择回避,而有些人则需要好好地同亲人告别。这么多年了,您根本不了解伊万,但是我清楚,他需要一段时间去思考、去接受。可以吗?」
女人的嘴唇不高兴地扭曲起来,如同泡烂的牡蛎肉,「可以是可以,但这段时间谁照顾这小孩?我说过我只请了一天假,你们这些学生是不是读书读傻掉了?误工费多少钱你知道吗?」
莫德里奇死命地咬住嘴唇,目光却没有挪开分毫,「您可以先回去,我来想办法。我和教授一家很熟,我了解他们,也能帮助伊万尽可能平稳地度过这段恢复期。」
「那倒好,我是不是应该支付你薪水?你打算收多少钱?」
莫德里奇摇头,「不,我只是希望伊万能健康长大。」
他侧过身,手心搭上男孩的肩头。「您如果急着回去就先走吧,我会带伊万去研究室做一个全面的测评,等我确定他真的好转起来之后会把他送到您那儿的。不会花太长时间,我想一个月左右?」
「好吧,好吧,您最好把这孩子直接送上飞机,我可不想再多跑一趟。该死,这天气真是见了鬼。」
莫德里奇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账户上的余额,这个月的奖学金还有剩,如果再多接一个实习应该足够买一张飞去巴塞尔的机票。「我会的。」
活像报丧乌鸦的女人嘟囔着离开拉基蒂奇家,莫德里奇盯着她的背影,果然看到她在出门之前鬼鬼祟祟地张望,然后一把抓起鞋柜上的银质相框塞进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