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笑了笑,「原来你在紧张啊。怎么,对你的马德里——那么没有信心吗?」他意有所指地抬起下巴,望向床上一件白底印着浅蓝色背号的球衣,「我想你晚上愿意穿这个。好啦,去洗个澡,然后休息一下,距离比赛还有好几个小时呢。我会好好穿着这件衣服的,你别生气啦。」
年长的一方好像真的在对方低声劝慰中失掉累积的脾气,他几乎无意识地边点头边走进浴室,乖乖听从伊万的建议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用吹风机吹头发时闻到隐约的食物香味。莫德里奇对着镜子最后一次拨弄额前的一缕碎发,又整理好压皱的领口。
「我看到有剩的墨鱼面就做了这个,可惜冰箱里没有芦笋……」伊万总是能用冰箱里那些灰头土脸、和房主相看两厌的食材做出令人惊叹的美味成品。莫德里奇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目光,大拇指在叉子把手的那端无意义地绕圈,「谢谢你。」
「试试看,没时间去买新鲜海鲜,我怕冷冻的虾和鱿鱼不好吃。」伊万的目光有些期盼,也有些紧张。
「怎么会。」莫德里奇叉起面条送进嘴里。哪怕最普通的面,在他那里做出来也总比自己弄的好吃……
那天晚上球赛的细节莫德里奇已经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没有和别人一道唱歌、吹口哨或者谩骂,那场比赛也比任何一场他去过的球赛都更安静。穿着白色T恤的拉基蒂奇坐在他身侧,时不时举起相机抓拍,又或者皱着眉头啃起指甲,偶尔转过脸望向身边的人,于是莫德里奇避开他的视线,装作正在观察伊万头顶上方的大屏幕。
周围充满热水沸腾般的声响,可是一切又都无比地宁静与静默。有那么一瞬间莫德里奇觉得整个世界都离他们远去,偌大观众席的中央只剩下伊万一个人,认真低头摆弄相机、更换镜头,然后用专业得不亚于媒体记者的架势记录着球场上的所有瞬间。有时候他站起身大声吼叫或者做出人浪,脸颊因为激动和高温染上浅浅的绯红,细小汗珠顺着鬓发滴落。而这一切都是安静的、缓慢的、耐心的,像一段只为他一个人播放的无声影片。
比赛结束后莫德里奇先将有些丧气的客队球迷送回旅馆,再驱车返回自己的公寓。汗湿的白色球衣被扔进脏衣篓,和伊万那件令他无端恼火的红蓝条纹球衫亲密地挨紧,袖口甚至缠在一块儿。
拉基蒂奇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卢卡,谢谢你今天陪我看球。」
「没事……」
「今天你们赢了,你现在不紧张了吧?」
莫德里奇蹲在洗手间的地上,将衣服一件件塞进洗衣机。「不……我也没那么在意比赛。」
「我发现了……你今晚都没什么精神。等等,你该不会生病了吧?」对面的声音突然带上点慌张。
「没有。」莫德里奇扯了下嘴角,轻轻抓起伊万的巴塞罗那球衫,「你的衣服还在我这里,走之前记得来拿。」
「好。」
「……」
「卢卡,你下周还有空吗?」
「怎么了?你先说说看。」莫德里奇依然蹲在地上瞪着空掉的衣篓发呆。
「有没有兴趣来看一下夏天的圣家族教堂?」
「嗯?」
「上次我们去参观是冬天,玩得也很匆忙。」拉基蒂奇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平稳极了,是一种令卢卡感到愤恨的平稳语调——「我下周要跟教授在那儿做个调查项目,可以去一些暂时不对外开放的展区。所以如果你有空的话……」
就连对教堂建造艺术一无所知的莫德里奇也在伊万的讲解下懂得了哥特式教堂怎样利用飞拱和飞扶壁承重,从而解放了厚重的外墙,最终创造出轻盈又纤细、仿佛能引导人的灵魂升入天国的哥特风格。而圣家族教堂大概又是所有哥特教堂中最特别的一座——莫德里奇第一次踏进内部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进入一片广阔的雨林,束柱如同被藤蔓缠绕的树干,头顶上的肋拱则像极了天南星科植物膨大的花苞。阳光穿过玫瑰窗落下的斑斓投影令莫德里奇想起东南亚湿润森林中的小昆虫,薄翼尖端闪着粉紫色的光。
「直线是人间的,而曲线属于上帝。」
走在他身边的拉基蒂奇表情那么认真,为他解说高迪的风格、哥特艺术和宗教的关系……五彩光线在他的短发和睫毛上流动。那天他没带相机而是用了速写本和钢笔,时不时停下脚步低头在纸上涂涂抹抹,笔尖流利地喷吐着墨水线条,勾勒出优雅的飞拱或者精美的玫瑰花窗。
莫德里奇抬头望向伊万抿嘴的专注表情,终于深刻认同与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