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胡说什么啊……我没有——」
「这段时间我总想到三年前对你说的话,我觉得很抱歉,那时候真的什么也不懂……让你为难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忘掉那些话好吗?对不起。」
「我——」莫德里奇张着嘴却发不出声,他没想到对方突然对三年前的事道歉。
可伊万不需要感到歉意,该说对不起的人明明是——
拉基蒂奇语调轻快甚至带着微微上扬的调侃,仿佛在叙述一件真正过去了的、不会再产生任何悸动与波动的往事。「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要不是上次从塔楼摔下来……我怕万一又把你气走,那下次大概只有死了你才会来见我最后一面吧。」
「别胡说!」
「你现在不讨厌我了吧?」
「我……怎么会讨厌你。」
「所以你呢?」
「我——我什么?」
听筒里的语速突然变快,「关于三年前的事你真的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我确实不该自以为是地说那些冒失的话,是我不好。可你呢?你那样对我就一点儿没错吗?」
「不——」
「不要说我们之前像家人一样亲近,就算普通朋友也不能这样一声不吭地走掉,卢卡,这太伤人了。」
「我知道,对不起。我也一直觉得很抱歉……包括提到你家人的那些,我很后悔——」
「听着,我早就不怪你了,但你得知道你当时的做法是不对的。你可以拒绝,但你不应该那样伤害我,也不该不告而别。这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拉基蒂奇吸了下鼻子,嗓音终于变得平缓,「而且,真是很痛的……」
「伊万……」
「好啦,都过去啦。所以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对吗?」
莫德里奇轻轻点头,舌尖用力抵住上颚说不出一个单词。他觉得自己正在陷进纸箱,陷进地面。
「喂?卢卡?」
「嗯,当然。」一直坐在纸箱上来回晃动双腿的人停下动作,稍微咳嗽一声,目光慌乱地寻找自己的鞋尖。
「那太好了。」伊万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听上去遥远极了,「对了卢卡,现在天这么晚,你要是没车回旅店的话就住在我那吧。我的舍友在跟教授做毕业设计,家里没人。我是打算下个月再回来退租,所以床铺什么的还留着,热水和暖气应该也能用……」
莫德里奇跳下纸箱,觉得自己应该出言拒绝,可最终还是点着头按照伊万的指示在门口地垫下面找到备用钥匙。
「你一定累了,愿意的话就在我房间休息吧,晚安。」拉基蒂奇说完便挂断电话,只留下空荡的忙音。
他又凝视一会儿手中的钥匙,拧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伊万的房间是客厅左手边这间稍小的,莫德里奇推门后没能适应四下一片漆黑,伸手在墙上摸索,终于摸到一个凸起的开关,明亮的白炽灯「啪」地一下亮起,金发的访客这才观察清楚室内的状况。窗子下方是一张式样简单的办公桌,几本书和一沓蓝色的建筑图纸散乱地放在桌上,台灯的插头已经被拔了出来。莫德里奇走过去用指尖轻轻抹过桌面,摸到一层极浅的浮灰,他捻着手指试图搓掉灰尘,垂下目光时恰好看见床铺上枕头旁边有个被遮住一半的亮闪闪的东西。
伊万总算是记得把床单整理得平整,地板上也没有散落着脏袜子。莫德里奇获得稍许安慰,坐在床边好奇地拽出枕头下露出半截的亮晶晶物件——是他之前送的圣诞礼物,玻璃球内封存着笑容满面的男孩,伸出手比着V字。他忍不住笑了,手里用了点力晃动水晶球,令男孩的帽子和肩膀上都落满雪花,白色碎屑纷纷扬扬地旋转飞舞,仿佛三月底开始回暖的慕尼黑再次降下白茫茫大雪。
伊万……
莫德里奇打开伊万的衣柜,果然在他说的抽屉里找到干净浴巾和睡衣,去浴室冲澡之前他不住多打量几眼大学男生的衣服——当季的薄外套和衬衫似乎都被带走了,静静挤在衣橱里的只有毛衣、冲锋衣和几件夏天穿的T恤,其中一件是极其扎眼的粉色,令莫德里奇忍不住稍微皱起眉头,开始怀疑这又是什么年轻人中间他不知道的新时尚。他刚想拉上门,又看见衣架另一端挂着几条没解开的领带,基本都是深色系的,藏青,黑灰,墨绿……莫德里奇轻轻抚摸一下平整的领带结,忽然意识到伊万把它们系好了放在这儿是为了往脑袋上一套就能用,就像自己教他做的那样。
他慢慢地笑了,然后抬起手紧紧捂住嘴巴。
莫德里奇那晚没有借助氯硝西泮,皱巴巴枕头上的气味代替了这两年来他一直在服用的强力安眠药。伊万好像到现在都没有开发出关于沐浴乳的新趣味——年长些的监护人将脸埋进枕头里嗅到熟悉的薄荷柠檬的香气,似乎还有一点少年金色短发上残留的阳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