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梦话有盛京的么?老道可就听过一个似乎是人的名字”韩不悔也笑了,这就与他并肩坐到了那张平日里总是堆满阴司纸的长凳上,赖无布瞥眼过去,眼中忽然漫上了些灰蒙的颜色
“你今日赢的挺多,可绝对不是杀尽了庄家的数目,是为什么不发财到底呢?”韩不悔也点了一只洋烟,啬色园中法鼓乐班已经陆续有了韵律,他听了一阵才答了他
“留点运气,可不还有事情没做么!”
他摊开了手掌,门前一棵不算高壮的凤凰木在他掌间落下了些奄奄一息的金色,他饶有兴趣地指间曲张着把玩着这空虚的金斑,摊开时宛如碎金块沉甸在手,遮掩了,便只有灰黑的影子,像极了皮肉之上被扎得狰狞骇人,千疮百孔。
血痕结痂成砖墙一样凹凸的生硬,这还算已经挺过了最吃苦的,再往四周瞧瞧,牙痕、淤伤以及血肉黏连得连自己这么个见多了各种伤口的医家人都辨不太出怎么就让人皮开肉绽,红肿脓血得什么神药都愈合不起的口子!不能水浸,不能受风,就连敷药清创都得耐心至极,但凡错了半分,肖苇便会感到骨血里有千百条啃骨食肉的虫子在爬,生不如死
“肖先生,您……要不我去劝劝大先生罢,再过几日听说涟先生就让鸿禧的船往雷州送人了,大先生再是这样……”
王德福胸中愤慨不已,肖苇已经好些日子是靠着祝由秘法才吊稳了这半条命,气是能喘匀了,可身上的伤刚有好转,住在地下那位便又狂性大发将他折腾得半死不活,七八日前派着去丰州的鬼王宗门人再次失力不说,还将肖苇从坛上替他们请下来的女厉鬼给落在了王添金那养邪物的山里,八九个人昨日刚从地下掏空了送上来,派着去“做功德”的立领人也没回来,自己打量打量,怕是挖坑填埋的得到后半夜里去了
“至少……是活着的……”肖苇满头虚汗面色青灰,他将咬紧了不知多久的牙关松懈下来,想要大喘一口气,却拉扯到了浑身皮肉,这就咳了好些血沫到了西洋绣样的薄被上面,德福熟练地给他喂下了润喉的药茶,一面对刚刚自己言语冒失道歉,一面将人小心趴着放平在鹅羽铺垫的床上
“我记不清了……记不清当年从那村子里出来时候身上是个什么感受,但是肯定不如这些年月里斗坛修法,还有槟城里他睡房和这公馆下面来的受罪……”
话到此处他自嘲苦笑起来,是啊,已经是六月了,岭南的日头早就给这块土地上的种种施上了酷刑,穷苦人家捱过了冬日里的少衣缺被,没睡几日舒爽的安稳觉,这就又要忍耐起酷暑的闷热蚊虫,以及捉摸不透的狂风暴雨。去年七月一连十几日的天灾洪涝里活命下来的,也未必今年也有运气,腊月时候从丰州都只剩下半口气出山的古应龙同吴绪涎都得了宽限留下他们,春末时候就熬过了黄泉路口生死左右的一关,反而自己这个平日里坐镇鸿禧商行与槟城鬼王宗的威风之人而今苟延残喘,体无完肤地在这里担惊受怕
“肖先生,商行上下需要您打点,本坛里也有许多簿子送来之后催了几回,我拿着这些去求大先生与宗主,他们该是会网开一面的!胡先生与那吴小道长不过是占了您豁出命去收回来的那个女厉魂又炼化了多年,才占了‘五子哭’阵的便宜让那毛老鬼丧了命!您对鬼王宗劳苦功高,即便那段老道与王添金还有陈带白那条吠得嚣张的老狗没死在您眼前,可他们哪个不是您亲自出手才做了鬼的!大先生若是这么偏心不理,宗里的弟子还有听命咱们的那些旁通五路,又怎么会不生恻隐!”
德福话音刚落,肖苇那浑身被刚刚上药而渗了满背满额的汗这就被一阵穿透脊骨的阴风吹得霎然无踪,原本敞开的窗户也被在这风平地而起之时瞬间合上,一声声砰砰冰冷的声响像极了一个有人勃然大怒
肖苇绝望地将眼睛闭紧,掐诀念念之后终于让这屋里消停下来,德福心有余悸地将窗户推开,依旧是艳阳高照,院里两个新招请进来的小婢正趁着午时小休摘了后院的花簪着装扮,全然不知这花能开得娇艳,可是土下那些被根茎吃去了的血肉骨头的大功劳
“同你说过,宗主要是乐意,这三里的街除了城隍庙有所忌惮,他可是无所不晓啊,再有第二回,你我都难保命”
德福当然心里内疚,好在肖苇并未再计较下去,这主仆二人商议了一番对着商行与雷州靠船之事后肖苇也不剩下多少力气了,吩咐他关窗拉帘,分不清是真的困倦还是被浑身伤痛折磨得昏厥过去,他又做起了旧日里那个梦,在一处三合院的祠堂边上他与几句腐臭不堪,丧服爬满了尸蛆的亡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这些是早已死透了的,打自己跟着师父与其他旁通各家高功进村来到败西村村祠时候就看到被撬了棺材丢出来的,甚至那祠堂的大门还被一口空棺堵了起来,还是自己与降星观葛观主的养子儿徒翻墙进院,才给一众高功长辈开了大门,一正是因为他们两人触碰了那口被上术附法,本就在于阻拦来者的破棺,这才有了后面被野鬼煞身,险些成了那飞僵出棺第一口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