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人情深爱笃,心有灵犀,事事为对方打算。自相守以来,赵敏只为血脉至亲,做过那一件负她之事,时常愧怍,眼下大军降临,周芷若要保全赵敏,只怕将与天下人为敌,赵敏何等聪明,早已想清后果,方会说『周姊姊打的是与我同生共死之心』——若是今日难以周全,两人便死在一处,也算得上厮守终生。
赵敏泪痕在面,终是轻轻笑了,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说:“我还道周姊姊为了我是义无反顾,何曾想还有这许多辗转的心思。”周芷若抬手拭了拭那粉颊上的泪,笑道:“往日我是不是同你讲过,奢想有朝一日,可以光明正大执了你的手,同世人说……敏敏特穆尔,是我周芷若此生所求,刻骨至爱。我初衷便是如此,那些左不过是后话罢了。”
她这话一出口,便即群豪轰然。想赵敏本是元廷皇族,又是害死灭绝师太的祸首,与周芷若可谓大恨极深,哪知她二人居然你恩我爱,悖德苟且,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实在匪夷所思。峨嵋派弟子面上固然丝毫无光,想到不久之前,静慧等人还向天下英雄信誓旦旦,说自家掌门乃是冰清玉洁。张无忌此刻也替她二人着急,太阳穴突突直跳,实不知如何是好。
在场四五千人的目光都盯在赵周二人身上,其中讥讽冷眼、蔑辱嫌恶,简直恒河沙数。
赵敏双眸如电,投射在峨嵋派各人身上,冷冷道:“旁人便罢了,同门也不容她么?若非为了峨嵋,她如何会担这样重的负累在肩上,苦劳甚甚,到头来……你们便是这样待她的?”
峨嵋派众人原本颜面扫地,闻言又无不愧惶,想自万安寺后,周芷若担着同门猜忌,以一孑然孤身,硬是将峨嵋推顶入盛,得了天下第一的名头,细细念来,实也不易的。静玄头一个站出来,惜叹道:“旁人不说,我静玄仍将周师妹认做本派掌门!——只是峨嵋如今扬眉吐气,掌门人为了一个女子,当真要将似锦前程抛下不要?”
“往日蒙师姊多般维护,小妹都记在心里的。只是……”周芷若字句顿顿道:“我意已决。”
静玄身子一滞,忽然明白,在这世上,一个女子的名节有多重,那么在周芷若心里,赵敏此人……只会重甚百倍。
“周芷若,你竟然这般护着赵敏……声名狼藉也要护着她……”丁敏君睁圆了眼,恨恨道:“你这是欺师灭祖!你这样做,对得起师父么!”周芷若眉黛轻敛,不徐不疾道:“我周芷若自任这峨嵋掌门以来,不敢说殚精竭虑,做出了甚么丰功伟绩,但也到底无愧于心。先师遗志,命我光大本派,走到如今这一步……我自问是不负她老人家的嘱托了。”
峨嵋派经少林寺一役,名扬四海,掌门人更是夺得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真乃创派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众弟子听到这里,皆不禁生出恻然。周芷若叹道:“我晓得,历代峨嵋掌门皆是知礼守节的处子,如今我这副模样……”她说着,缓缓褪下食指上的掌门铁指环,说:“为了峨嵋派百年声誉,这掌门……我不做也罢!”
“掌门人……”静玄呆怔唤了一声,周芷若恍若未闻,只道:“峨嵋派女弟子静玄下跪听谕。”
“这……”静玄惊瞪双眸,却听周芷若敛眉轻轻说了一句:“恳请师姊成全。”她默了默,终是跪下,道:“静玄听谕。”
周芷若举起铁指环,道:“峨嵋派第四代掌门周芷若,叛德悖逆,与蒙古女子赵敏相慕,情役难持,有辱峨嵋门风,现谨以本派掌门人之位,传于第四代女弟子静玄。自今往后,周芷若再非峨嵋弟子,今日当着天下英雄言明,是以我之所为,概与峨嵋无关。”
赵敏听到这,原先漫在面上的泪痕似乎又变得灼热,她张了张口,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周芷若道:“请师姊奉接本派掌门信物铁指环。”静玄喉咙里哽得发酸,皱着眉头,面对这分量千斤的铁指环,手臂抬在半空,终是接下。
峨嵋派众人此刻亦是慨然。方才赵敏所言不假,灭绝一道遗命,便将周芷若栓得死死,所做所为,总都身不由己。世人只瞧见她如何大逆不道,选择与一个蒙古女子厮守终生,却忘了往日她肩上承着的担子,再多沉甸,也从来没放下过的。这一路坎壈到了今日,她不负师命,不负峨嵋,又怎好再累她负了那个心头紧要的人?一时之间,便由静玄领头,齐齐朝周芷若行最后一礼,意在拜别。
“你们竟然……”丁敏君冷然一笑,声音里透着凄狂:“事到如今,却还要护着这个见不得人的峨嵋弃徒?”她眼下发丝凌乱,模样狼狈,却笑得眼中溢出泪花。“你们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