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如何不晓这些道理,便就是想到赵敏随自己离开父兄,好生心疼于她,想早一日了却自己身上的烦心事,怎奈总是难以周全,涩然说道:“这些话原不是我头一次与你提,亦不是你头一次劝我。”
赵敏笑了笑,搂住她腰身,往她额头中央的朱砂上啄了一下,说道:“你有这份心思,我就够啦,但我却不想你此时抛下峨嵋不管。周姊姊,为着我这小妖女,你已处处违背师命,连家仇也可放下,难道还不够么?我其实不大敢去想,将来你我百年以后,九泉之下,你父母恩师如何看你?更怕你为着我不做这一派之长,那峨嵋派的上上下下又会怎样看你?天下人更要如何想你?我也说啦,父兄那边,我尚且有转圜余地,左右是时日未到罢了,但你若弃下峨嵋,可就成了背信负义之徒,岂可挽回?何况你爱我之心不变,咱们之间,也不必算得这样清楚。”
周芷若听得好生感动,紧紧回抱住她,说道:“敏敏,待本门扬眉吐气之日,我便即刻辞去掌门之职,交还峨嵋声名,到时天边海角,换我也随你去!”
赵敏看她神情激动,笑道:“你这样着紧于我,甚至不惜抛下重任承诺,若是令师尊泉下有知,还不知该如何恨我这妖女呢。你说——我又岂可真令你那样做?”
周芷若叹了口气,道:“师父……将来黄泉之下,我真是无颜去见她老人家。”
赵敏看她眉目间似有隐忧,多是郁郁,想到她总是噩梦缠身,难以安宁,有心慰她,说道:“你师父曾要你发下重誓,不可与我相交盟好、不可与我缔结为友,如今我想一想,这兴许便是天意,令师尊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你我将来不成友朋,偏偏做了一双爱侣。如此说来,她老人家逼你发的毒誓,你如今却是一样也未曾违背呀,是也不是?”
周芷若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笑了一笑,道:“照你这么说,那的确是天意成全了。”
赵敏见她展眉,心下也颇欢喜,还欲再说几句亲热的话,忽听得方珩在舵边叫道:“郡主,就靠岸了!”赵敏收敛心思,极目远眺,远远见到一座小岛已现出影来。
不一时,座船停泊在岸边,方珩惯了主仆之礼,站在海边,一足踏在礁石之上,伸出手来,等待赵敏下船时相扶,却见周芷若已跃上了岸,足下踏在海边浅水之中,衣摆尽湿,她却浑如不觉,只顾伸手搀着赵敏下来。
赵敏当然去握她的手,跳下海船,还道:“周掌门服侍人总是顾此失彼,不及我手下妥帖。”话虽如此说,语气中却颇有欢喜之意。
周芷若闻言笑道:“我只是从前服侍过师尊几年,江湖中人,到底还是不及王公贵胄讲究。看来往后,我还要多跟你手下学一学才是。”
方珩自知她二人柔情蜜意,也不在意,伸手对后头的清如道:“岸边有海潮上来,当心湿了鞋袜。”意在相扶其上岸。
清如当着众人之面,哪里还肯去拉他手,红着粉脸,也不去迎,兀自伸一条腿,踏在礁石之上,待自行上岸,怎料心不在焉,一脚踩空,登时跌滑而下,方珩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住,臂上用力,圈住她身子在半空转了个转,才将她放在岸边沙地上,如此一来,非但避嫌不成,反而倒变成众目睽睽之下二人拥抱。
清如羞得无地自容,纵身挣开,忙着转过身去,整理自己衣裳,方珩呆呆地立在原处,适才他只顾相护清如,自己双足仍踩在海水之中,此时竟也浑然不觉,忽然之间,他似乎隐约懂得了周芷若扶赵敏下船时之心。
赵敏见状,忍不住在一旁嘻嘻笑道:“早知我该学学清如小妹子,要周姊姊也抱我一抱。”
周芷若禁不住也笑起来,又怕自家师妹羞恼难当,拉过赵敏之手,说道:“我师妹可不似你古灵精怪,要有意为之——快走罢。”
赵敏笑道:“也是,咱们俩再不动,你小师妹是见不了人,我手下可怜的小方,也要变作海边的一尊『望妻石』啦。”
二人携手而去,再不回头。自岸边沙地走入,但见岛上林木花草,郁郁葱葱,其时恰是四月未及,端的是繁花似锦。
赵敏在林中边走边看,饶是见识广博如前,这路旁的奇花异木,竟有许多她也未曾见过,不由叹道:“这里的花木真是盖世无双。”
周芷若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忽然问:“恰值百花齐放时,殊不知敏敏钟爱哪种?”
赵敏想也不想,笑说道:“那自然是兰花。”
周芷若微微一笑,问道:“竟不是绿萼白梅?”
赵敏脸上微微一怔,暗叫冤枉。先前二人初初亲密无间,第二日又遇上不请自来的黄衫女子,周芷若心中拈酸,二人赶路途中曾问起过赵敏与黄衫女子的旧故,赵敏想着和她已不分彼我,总不该隐瞒,便将与黄衫女子相识相处之事,几乎都和盘托出,包括那日与那杨姑娘在庄园赏梅。怎料这周芷若彼时并无不妥,竟记仇记到如今,更口出哂笑之语,当即忙道:“梅花虽有风骨,却到底不同于兰之气节。何况现如今已非隆冬,哪里还见得半朵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