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拂过他们的脸颊,陈朝之似是沉浸在回忆里道:“小时候阿爸画过她的画像,我现在也不记得长什么样了。你还记得么?”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柏唸敛起那少示于人前的真情笑意,不用想便答了:“她叫李熙纯,中长直发,爱单侧辫麻花辫,爱穿白裙子,爱笑,鹅蛋脸,小翘鼻,明眸皓齿,是很明媚的长相。”
院子安静下来。
其余人的目光都落在柏唸身上。
蒋悦道:“那你们的阿妈一定是位温柔的美人。”
陈朝之收回视线,喉咙艰涩:“阿爸说她出落得越发好看,人比花儿美。阿爸的父母走得早,可以说是跟她相依为命。”
“教她哩寨的规矩,她不愿意学,扬言那些规矩是给死人的。阿爸也没勉强她,改教她读书,给她留课后作业,她就画乌龟,还要在乌龟旁边标明阿爸的名字——这个乌龟王八蛋是柏青颂。特别野蛮任性,阿爸也不知道当初的小不点怎么会越养越有脾气,常常气得他睡不着觉。”
蒋悦一脸花痴样,听小说似的,着急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陈朝之道,“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人朝夕相处,愈发情深,可阿爸当时是下任达灵,当然不能娶外族人,无可奈何被迫分开,不久后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阿爸得知后把她藏了起来,一声不响的结婚领证拜天地,就这么瞒天过海了几年,被檎山祖宗发现,阿爸直言,如果想动她,先跨过自己的尸体再说。”
路北庭睁大眼睛,这当真是难以想象的言辞。
现在社会的脚步太着急了,快餐式爱情太廉价,这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纯朴爱情,在他们这代人眼中就是神话。
陈朝之继续道:“出于族中上下对于阿爸继任后的决策非常满意,老祖宗只是鞭罚,但罚得很重,在檎山休养整整两年,那时候阿妈已经怀了柏唸,听到后岔了气。”
稍顿了顿,她道:“世界上事与愿违的事很多,我和阿雁那时候还小,在雨夜里挨家挨户找人帮忙,那些人听到是外族人,还是达灵的妻子,都不肯也不敢送,最后是蒲岬阿公送去医院,好歹是母子平安。”
陈朝之忽然转向路北庭,神色略微茫然:“你会不会觉得,从一开始阿爸就应该把她送走?”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路北庭想到这句,同时也认为这是病句,是后悔。
“遇见就是遇见,爱就是爱了,哪有应不应该。”
默然少顷,陈朝之道:“你们应该不知道,柏唸小时候长得和南南一样一样的,脸上婴儿肥走路都抖,被阿妈抱在怀里,总有一边脸是被压扁的哈哈哈哈!”
笑声又起,路北庭越过桌子看着恼羞成怒的柏唸,想象了一下年幼时的他被阿妈搂在怀里,那白白嫩嫩又透粉的小脸蛋被压扁的模样,不禁跟着笑了两声。
然而他笑意还未来得及散去,陈朝之又继续说:“每月初一,我们都起得很早,天没亮就来万物殿,可这种好日子没过多久,有一天阿爸叫我们不用再来了。”
“过了好久,阿爸才说她走了。”
周围顿时安静。
柏唸说:“过去的事不用再说。”
陈朝之不以为然耸耸肩:“好吧好吧,不说就不说,你属葫芦的,就憋着吧,谁有你藏得深。”
柏唸瞥她一眼,起身离桌,进厨房不知道干什么,影子影影绰绰投在门板上,似乎在拿什么东西。
路北庭收回目光,低声问:“他当时几岁?”
陈朝之说:“就小南这么大。”顿了下,“他就是看着平和,端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其实阿妈走了之后,最他能哭。每月初一还是坚持来万物殿,阿爸那段时间伤心欲绝,不想见人,院门永远是关着的,他也不敲门,就坐在神女像前的蒲团上,白天等,天黑就走,然后下个月继续。”
她完全没把柏唸的话当回事,继续说:“再之后阿爸好了,门开了,头发也白了。”
“原本以为风平浪静过下去,谁料阿雁在外地读书,认识一个男人,再也没回来过。阿爸没管,任她去,但好像在檎山受罚了,身体一蹶不振,当时柏唸还小,他吊着口气硬撑几年,在六年前,也是在阿雁被束缚回来前一天,也走了。”
路北庭的表情顿时变得很难看。
原来回来不止是因为他的阿姐……
“阿爸原本是想撑到柏唸大学毕业的,可是再一次事与愿违。他一走,阿雁的保护伞就没了……”
陈朝之这些话憋了好多年,今日以水代酒,醉后一吐为快。她抽纸巾给旁边听哭的蒋悦,眸子深而静的与路北庭对视:“真情实感我不怀疑,但没点勇气,别来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