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芝恨不得跳进田里抽她,可他怕弄脏了自己衣裳和皮鞋,他捡起一堆石子砸过去,溅了她一脸的泥麻子,云秀直起腰冷冷的瞪着他,默默的起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她刚走到槽门口看见凌老太抱着孩子,脚步立即停住了。一看见凌老太她内心开始煎熬,说不清的热火,连她亲生的两个女儿本华、本红一边一个站在凌老太身后,脸上的泥麻子干透了贴在脸上又痛又痒,连着她的心也揪人的痛。
她实在不想迈进去,但望着身后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她意气渐渐勇猛,脚步愈跨愈大,脚步声也愈走愈响,气冲冲进门了。
说那孩子也奇怪,刚抱进门他就醒了,不哭不闹,睁着大圆眼睛不断望着四门一栋的高门大屋。清油樟木屋顶,两面石灰白与绿色石英晶体相间的墙壁,正面墙一分为二,一半是樟木板,一半是石墙,左右两道小门,左边是人形窄的穿堂入后院,右边是三阶梯而后上阁楼。上堂的金黄斑纹八仙桌,日头金光一照,整个屋里金辉光泽。
众人不断在他身边转,他根本没瞧一眼,当云秀粗重的脚步踏进去时,他哇了一声就哭了。凌老太一见了她,满身满泥,撩衣敛袖,死气沉沉,莫名的邪火袭来,在众人面前只好忍了下去。
众人纷纷笑道:“秀妹,指定是想你抱啊。”云秀停了片刻,把脸转向孩子,接着蛮力张开满是泥土的双手去抱。凌老太脸色立马变了,迅速踱步躲开。云秀意气走时,望着凌老太身后的那对孩子,她亲生的孩子一见了她白眼猛地翻起,云秀走到哪里,白眼追在哪里。
“一对白眼狼,竟站在凌老太的背后。”云秀穿堂后骂道。她先去花园里桂树下提桶,而后去独栋一厅的厨房填满热水,把水桶提到后院板梯间浴室里。
至傍晚,众人都已散去,云秀还久伫在浴室里,常年如同暗室的浴室,她反而得到片刻的安宁,没有别的地方比这更安静的了。她脑子里不断浮现那个睁着大圆眼睛冲他哭的孩子,现在还一直在哭。
她有些恼火,脸上的泥麻子揭下来扯肉般的痛,她漫不经心的洗着,心里边打鼓,明知是已注定的事,避无可避。最后她无奈地往裸身上倒下半桶水,一阵蒸腾的水汽包围着,她咳了几声,把胸中的块垒一并咳了出去。
云秀走出浴室,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主意,她直接躺在床上,即使她害怕得难受。她一面希望没人发觉她的存在,一面又希望那禽兽不如的东西尽快杀过来,因为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更令人煎熬。
她一面想着,屋里传来一阵阵撞裂声和凌老太破口大骂声,随即是迈着大步粗重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她脑子里有无数蜂不断盘旋,嗡嗡得要裂开似的,当荣芝站在门口时,云秀依旧没动弹连眼睛都没睁。
半响荣芝大吼道:“你是作什么名堂,不带你就出去,出了这个门就无关你的事了。”云秀震住了,直接竖起身子,眼睛里带着冷酷之色,大步流星走出房。
云秀走进凌老太房里,凌老太仍是不落手看着孩子,房里摆着澡盆,注满了水,她正要抱着孩子解衣洗澡,脸色黑沉。当云秀从她手里抱过孩子时,那紧皱的眉头才慢慢舒张开,她在一旁当看客,眼睛紧紧盯着孩子。
云秀双手麻利灵巧,轻脱衣裳,三两下一个肉疙瘩孩身露了出来,当她将孩子的左手举起来时,臂膀上显出诺大黑紫肿块,反吓不轻,脸色顿起疑,颤巍巍喊:“哎呀!不得了!”又翻身细查整个身体,但见:
头颅脑顶天庭凸,眉目口鼻面颊方;
颐角牙关目珠凶,胸前乳膀肋反张;
肩胛肘腕断掌纹,腿豚脚臂皮肤深。
云秀细瞧着孩子的脸,长相显老成,怎么看都像一个男人面目。凌老太也俯下身子,强搬着孩子的手臂细瞧,下手摸了摸孩子就哭起来,不动时便停住了口,忍不住心里发颤,
自在肚里踌躇:“罗婶子倒没说孩子皮囊有残疾。”未免心灰意冷,又不好声张,忍着气轻声念:“既已来,也没退之理。”她怒眼朝云秀射出几万道恶光,恨恨地喊道:“还不洗冷着了!”
云秀听出凌老太恼怒之气,心里也是气恨,自己小声嘀咕:“好哇,到处寻,竟找个疲癃残疾,天都要反你!”
孩子在水里洗个遍,还没等穿衣服又开始哇哇大哭,声音大似擂鼓。云秀措手不迭的穿上衣服后抱在身上一阵扶摇,脚上又踏又跳,嘴里又哄又唱,孩子仍是挣劲嚎哭。
云秀低头时不觉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分明是大人的神色,圆睁眼时讨债似要吃人般冷峻,闭眼时他像个小老头,突出的脑壳门,皱纹头,眉头紧锁,一副恶相。凌老太也跟着背后转,见孩子哭,更是露出一对锋目,能盯人早已身上被盯了数百下。